1976年盛夏,沈從文先生在錦溪親家處小住,每天清晨必去五保湖看日出,傍晚在天水橋上憑欄看著小河里被農家小船劃出的漿痕,緩緩自吟:這錦溪似睡夢中少女一般。
大師就是大師,就這么輕輕一句,古鎮錦溪就有了一個讓人想像得出來的模樣來了。
只可惜,那時無緣與沈老相遇,若是有緣,定會跪在沈老的面前求得一解,為何與錦溪相遇短短數日,便看透了她,更是探到了她的妙處。私想,沈從文把錦溪比作睡夢中的少女時,他一定是記起了他《邊城》中的那個小翠。也許,從湘西走來,錦溪是他藏在水鄉江南的另一個小翠吧。
對于江南水鄉古鎮的描述,筆再秀,句再美,總能尋得見那句“小橋流水人家”的影子。而沈從文卻獨獨來了這么一句,即把錦溪說得讓人魂牽夢繞。
之前,讀到戴望舒的《雨巷》,從此,滿腦子丁香。自沈老把錦溪這么一比,再吟《雨巷》,只覺得那個撐著油紙傘、穿著旗袍,在雨中漫步的丁香姑娘,似乎還是有些耐不住寂寞的樣子了。
而沈老心中的錦溪卻如此這般水靈,且還在睡夢中。任你欣賞她的嫵媚睡姿,偷偷聞著她的體香,明明喜歡到極致,卻又強壓住內心的悸動;明明盼著她醒來,與她一訴衷腸,卻又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響,生怕驚擾了她的夢鄉。世間最擾人心的便是這種欲而不欲。
晚年,沈從文從事江南服飾研究和保護,仰或是他給夢中的少女,準備的醒來時要穿的衣裳。怕她穿了別人胡亂給的,而臟了錦溪這個少女的身子。
記得,有一年作家及報人艾煊也去錦溪,艾老定讓我陪著他去看五保湖,走天水橋。無論是在湖邊還是在橋上,艾老一站就是半天,也不言語。想必艾老也一定知道,這是沈從文先生的“睡夢中少女”。艾老是在用心與錦溪交流,語一多,也怕驚了這睡夢中的少女。
臨了,艾老說了這么一句:還是在夢中好啊,只怕醒了,夢也就碎了。我知道,艾老最看不上那些以保護名義,拆了翻建的古鎮。還好,錦溪從來沒有對古鎮大動干戈。錦溪還是江南的錦溪。
(江南時報行走江南工作室 袁福榮 視覺江蘇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