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城南老門西,藏著一條四圣堂巷,它就像一本被歲月塵封的舊書,每一頁都寫滿了歲月的斑駁,承載著數不清的往昔。
如今市中醫院秦淮分院的部分舊址,曾是四圣堂的所在之處,而四圣堂巷名的由來,據說在明代就有了。
在我的認知中,至今比較流行的有兩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源自當地原住民許達立先生的不懈追尋——四圣堂巷居住過一位醫術超凡的老中醫,開設了一家專治疑難雜癥的醫館,名為“四圣堂”。這個說法也被鄰巷的原住民鐘大爺證實。鐘大爺說他小時候去這家醫館看病,一邁進醫館廳堂,濃郁的檀香味便撲面而至。氤氳霧氣中,隱約可見供奉著掌管“痧、麻、痘、疹”的4位神靈。常常見到身著皂色長袍的老中醫,衣袂隨風輕揚,穩步走向神龕,虔誠地將香插入香爐。裊裊香煙與檀香霧氣交融,整個廳堂顯得格外神秘。老中醫對著神靈深深鞠躬,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祈求神靈庇佑患者,賜予他們祛除病痛的力量。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醫館逐漸人去樓空,可“四圣堂”這個名號卻保留了下來,成了這條巷子的名字。許達立先生滿懷熱忱地表示,余生還想繼續探尋巷名背后更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另一種說法則充滿傳奇色彩。四圣堂21號,曾經是高氏家族的府邸。清朝時,高家權勢滔天、富甲一方,在當地影響力極大。但隨著辛亥革命的浪潮席卷而來,高家慢慢走向衰落。即便如此,直到解放后,僅21號大院20多戶房客繳納的租金,就足以讓高家兄妹三人過上舒適安逸的生活。
1966年,變故突至。21號門楣上那塊御賜的“孝子坊”牌匾,被當作“封資修”物品拆除。說起這塊牌匾,背后還有一段故事。
據原住民“二奶奶”高習儒講述,這里以前叫高家巷。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高家21號大院的老爺子剛剛離世,靈堂就設在正屋,4個兒子守在靈堂前,一心為父親守靈盡孝。突然,狂風呼嘯,偏房起火,火勢借著風勢迅速蔓延,滾滾濃煙瞬間彌漫了整個院子。4個兒子被濃煙嗆得咳嗽不止,但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父親的遺體還在靈堂,怎能棄之不顧獨自逃生?于是,他們毅然決然地選擇與父親的遺體一同葬身火海。
這件事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最終傳到了乾隆皇帝的耳中。乾隆皇帝認為此事可作為“以孝治國”的典范,便御筆親題“孝子坊”,并派人將牌匾送到高家巷,鄭重地鑲嵌在21號大院的門楣上。從那以后,高家巷便漸漸被人們稱作“四圣堂巷”,這個凄美悲壯的故事也流傳至今。
四圣堂21號大院里的居民,各自有著精彩非凡的人生經歷。我的小學同學王云貴一家就住在這里。他們一家人個個都是大高個,走在人群中特別引人注目。
他的大哥王云龍,在1958年憑借出眾的身高和良好的身體素質,被國家男排選中,后來回到江蘇擔任教練。每次他和同樣身為排球教練的妻子回來看望父母時,走在街頭,街坊鄰居都會忍不住多瞧幾眼,身后更是跟著一群小娃娃,他們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就如同踩著高蹺一般顯眼。
王云貴總穿著哥哥穿過的舊運動服,不過這些都是外國品牌的球衣、球褲和球鞋,他很驕傲,喜歡在同學們面前“顯擺”。1970年,正在31中學讀初中的他應征入伍,在廣州軍區空軍擔任通信兵。由于身高1.78米,他又被選入師部籃球隊擔任中鋒。報務員工作要求手腕靈活,而打籃球則需要強大的力量,他在教練的悉心指導下,巧妙地兼顧并掌握了這兩項技能,電訊業務和籃球技藝都十分出色。3年時間里,得益于空軍伙食和籃球訓練,他的身高猛增9厘米,長到了1.87米。在籃球場上,他憑借著身高優勢,宛如“飛人”一般,無人能及。后來,王云貴轉業到南京機電公司徹底改了行,工作與報務和籃球不再有半點交集。
王云貴還有個小妹叫王云梅,小學畢業時,身高就已經超過了學校的老師。1976年,還不滿16歲的她,入選了南京軍區女子排球隊。這姑娘腕力驚人,她用力打出的排球,砸在地上能彈到好幾層樓高。轉業回到家鄉后,秦淮區體委得知了她的才能,立刻將她的檔案收至麾下。
四圣堂大院的最后一進,有一座充滿民國風格的二層老樓,住著中華中學八九戶教職工。其中有我小學時的班主任馬丹欽老師,還有我在報社的同事大李。有一天,我去探望馬老師,聊天時,不知不覺就聊到了巷子的拆遷問題。住在樓上的大李聽到我們的聲音,探出頭來嚷嚷著要加入我們的討論。不一會兒,他雙手各端一盤下酒冷菜跑來,說要和我們一起喝酒。馬老師笑著從柜子里拿出一瓶珍藏的老酒,我們仨圍坐在一起,老酒滿上,筷子動起,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拆遷的話題一打開,大家的話匣子就關不住了。我率先表達了對拆遷補償方案的看法,直言不合理。大李也在一旁附和,指出老樓房和平房賠付標準相同,這顯然不符合拆遷賠付的相關規定。馬老師一直靜靜地聽著,突然伸手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半杯酒,仰頭一飲而盡。隨后,她提議我們把這些問題寫成文章發表在報紙上,為大院居民爭取合理的權益。聽到這話,我和大李瞬間愣住了,原本激動的情緒一下子就平復了下來。我本想說報社明文規定不得“公權私用”,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大李也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陷入沉思。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新千年之后,四圣堂巷和鄰近的望鶴崗,因為新區規劃被拆除,曾經熟悉的街巷已然消失不見,曾經居住在這里的人們也都搬遷到了新的地方。但四圣堂巷的這些故事,就像一顆顆璀璨奪目的珍珠,被我小心翼翼地串聯起來,記錄在紙上,成為了永不褪色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