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南京三步兩橋,晚清時這里有河有橋,現在早已什么都沒有了。記得年輕時我在常熟千斤頂廠上班時,廠址也叫三步兩橋,在小東門陳家市一處小橋流水的地方,我學畫就是在廠里干活時開始的。因此我一直認為我和三步兩橋有緣分,就是說三步兩橋是我從前學畫和現在畫畫的地方。文革后期我用學畫的方式來打發時間,常常跟著文化館鄭書道老師學習國畫,看他畫紅的月季花和綠的水鳥。我是1977年冬天離開工廠去南京讀書學油畫的。
很快我發現中國人畫油畫有點擰巴。首先我們比較習慣毛筆傳統的書寫方式,對當時油畫用方筆刷不那么適應。其次我們的祖先是用紙和絹來繪畫的,沒有油畫的經驗留給我們繼承,我們沒有油畫名作、原作觀摹,甚至連象樣的印刷品都找不到。另外我一直膚淺地認為,中國人的面部缺乏體積感,不大適合油畫表現,加上當時南師美術系寫生教學條件簡陋,沒有天光畫室,模特兒的光影效果不佳,寫生總是畫得不夠滿意。好在當時美術系有許多好老師,有秦宣夫、宋征殷、徐明華等,徐老師在隨園池塘邊平房畫室畫示范寫生時,大家都蜂擁在邊上看,有些同學甚至站到了凳子上。他的寫生畫,對我們班影響很大,他畫的礦工肖像和大白菜靜物,至今我仍記憶猶新。這一切對于我們學習油畫,是一段難忘的經歷。
我們是在毛澤東時代成長起來的,那個年代有很多可貴的品質。一種英雄情結和對歷史的懷舊始終揮之不去。在油畫創作題材上我對這一主題的表現和重復直至今日沒什么改變。其實當下的中國,架上繪畫題材和風格的選擇是很多的,但我好象已經習慣了這樣作畫,我認為畫畫是我的一種生活常態。我喜歡畫些油畫,但是總感到畫不好,也許畫得太少了,我一直很敬佩徐明華老師和他幾十年如一日,堅持不懈努力寫生的精神。前些年,我去俄羅斯畫了點寫生,雖說畫得不好,卻是一件十分快樂的事情。順便去一些博物館看看油畫,才發覺中國油畫界從前對前蘇聯油畫的理解是多么的偏頗。我一直在以為,油畫不但要畫出一種油畫的味道來,還要表現出一種和本民族文化相關的東西,這才算是有了根,當然這還只是我的一個想法。我三十年前加入中國美協,當時年輕,認為自己很能畫畫,到現在一頭白發,反倒發覺自己許多不足,還值得繼續學習。我常對學生們說,學習油畫的前提有兩點:一為才能,二為技法,技法是要長期訓練的,很慚愧自己沒做到。七年前走進美術用品商店,看到好多工具材料,很興奮。重新拾起筆來開始畫畫。說實在的,現在畫畫的條件比起當初學畫時要好許多,我們應當畫得更好一些。憑心而論,我對自己的油畫是有要求的,就是盡量畫得專業一點,樸素一點,不浮藻,不隨波逐流。
回過頭來再說“橋”,橋梁象藝術,藝術如橋梁,藝術有著一種橋梁的作用,一是連接外部世界,一是溝通自我內心。這使我想起海德格爾在《筑居思》一文中對橋有這樣一段贊美:“橋以其方式把天、地、神、人聚集于自身。”“橋是一個位置。作為這樣一個物,橋提供出一個容納了天、地、神、人的空間。橋所提供出來的空間包含著距橋遠近不同的一些場地。”按海德格爾所談,橋是一個溝通和連接的聚集物,物本身就是一種“聚集”,如同藝術也是聚集物一樣。再看一下“三步兩橋”吧,走三步便有兩座橋,橋橫跨河岸之中,河岸才能作為河岸存在,河流穿越橋下,有船只往來,橋上行人車馬四通八達,站在橋中間能看到橋遠近的世界,感受到天、地、神和我們的存在,這種活力的表現,這種生命力的躁動,不就是藝術的本源和精神嗎!三步兩橋就是我的藝術世界。
2016年4月時 寫于南京三步兩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