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交織的意識（組詩）
梁一
山楂糕
在鬧市街頭看到一名外賣員
從一對對、一群群的間隙穿梭
一股酸甜的香氣拽住了他的腳步
打著光亮的玻璃柜里排放著鮮艷的山楂糕
他弓下身向柜臺里探頭看了很久
時不時舔舐一下干皺起皮的嘴唇
忽然意識到這片刻遲滯不屬于忙碌的自己
略顯羞澀向老板要了小心翼翼挑選的那根
像是個去別人家做客的貪吃的孩子
老板咯咯笑著將山楂糕雙手遞過去
他輕輕咬了小小的一個角便匆匆轉身
那背影里：甜蜜蜜的童真與輕飄飄的夢想
用余光、味覺、觸感捕捉繁忙中的生氣
這是每一個用力生活者的日常意義
池塘
黑黃色的幕布，調轉鏡頭
聚光燈落下，顯映一方池塘
“天光云影共徘徊”
——野馬塵埃，此刻流轉、呼吸
蘆葦學習倒立，用皮影訴說風之緩急
孤舟放飛，學風箏輕搖、慢曳
池塘邊安坐著兩道聲音，抹去
自身輪廓，加入莫奈的光影實驗
彼此交織、肆意流淌的意識
聊一聊詩，融成一團恰如此時
起身意味著躍入池塘，比生命更輕巧
只要余下一絲光亮，便能捕捉蹤跡
在那之前，河洼與灘涂已經失掉顏色
除了真誠的淚，悄悄攜走逃逸的眼瞳
——是謂“神的一滴”，滑落人間
冬日梧桐
道兩旁的梧桐
高舉著干枯的手掌
指尖向天乞求著什么
葉子脫落殆盡
孤零零粘連著毛孔
連枯黃也枯死了
散落滿城的信
或是飄進草叢
或是落在水里
或是踩在腳底
連同火熱一并熄滅了
一張張褪色的照片
記得面孔卻忘卻了名字
曾放在手邊的物什
總不知何時塞進了抽屜
這也要私藏么——
在冬日里會枯死的一切
會搭上直達春天的航班
來年的新葉又進入眼簾
將翻找出的舊時光復現
雨中趕路人
簾后的陽光沒有如約而至
在高處是看不見雨水的
除非聽見它摔碎在地面
如果沒有屋檐、樹葉和下水道
無人可知那些雨滴的蹤跡
趕路人的身上沾滿水珠
短暫留住了完整的形
包裹住緊盯外界的眼瞳
干燥的事物千瘡百孔
和流淌是大不相同的
看得見的邊緣到某處停歇
數不清的斑點在某時匯集
雨所到之處一切都在被淋濕
最初的是頭頂上的烏云
最后的是趕路人的腳底
加快步伐在積水形成前
踩著逐漸清晰的翻轉世界
縱身一躍邁上青石階梯
水中鏡像
鏡子里是循規蹈矩的復刻
無需去看那早已設定的結果
雨后的積水蘊藏無限可能
透過一層薄膜觸碰另一片天地
小販的叫賣領銜市井的喧嚷
二胡與竹笛夾雜著哭鬧的啼音
世界在搖晃在顛倒在洶涌
任何聲音都能令它歡騰起舞
踩破鋼筋水泥間的無聲褶皺
勢要把平靜的故事翻個底朝天
插花
記不清從何處攫來的一束花
腦袋耷拉在瓶口的鋒利與圓滑
善意的安置被現實戲謔著解構
自由的春日圓舞曲被無聲埋葬
她不愿茍延殘喘
她不愿客死他鄉
清水的渾濁讓人透不過氣來
殘酷的戕害蘊于逼仄間的延長
先從薄弱的邊緣開始蠶食
緊接著空洞了豐盈的一切——
她用枯黃訴說著入土為安的遺愿
正如遠嫁時踢倒燭臺那般倔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