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楊柳憶故人
——悼周良同志
□ 許洪祥
春寒籠夜色,寂寂傳哀音。乙巳春分次日晚,蘇州文藝圈傳遞著一條不幸的消息,“周良老局長昨夜走了!”短短幾個字仿佛炸雷,驚醒了許多即將入睡的文藝界人士。悼念之聲頃刻傳遍朋友圈內外……
周良同志是位令人尊敬的老領導。我與周良同志的相識始于1983年3月,因蘇州地市合并,我被市委調到新組建的蘇州市文化局任職。周良同志是原市文化局老局長,此時的他被調至蘇州文聯任主席,在辭舊迎新的活動中,我與他有了第一次接觸。周良同志稍瘦、中等身材,清癯的面龐上,架著一副眼鏡,嘴角含著微笑,洋溢著濃郁的讀書人氣質。由于我那時才30歲,所以他親切地叫我小許局長,而我對這位老局長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肅然起敬。
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周良同志是大家非常尊敬的專家型文化領導干部,對蘇州評彈事業傾注了畢生心血。上世紀80年代初,蘇州評彈學校恢復辦學后不久,各項工作逐步走上正軌。陳云同志作為評彈學校的老校長,十分關心評校的教學與發展。1986年初夏時分,老首長召評彈學校師生去杭州匯報。周良同志帶著我,率蘇州評校的師生一行,在做了充分的準備后,專程前往杭州。一路上周良同志不斷向我傳授評彈藝術的一些基本情況、基本流派和主要代表性人物,使我對評彈藝術有了更多的了解。到汪莊賓館后,組織了一場小型而精彩的匯報演出,生動地反映了評彈學校的最新教學成果,受到陳云同志的好評。陳云同志還高興地和我們一起合影。合影時,周良同志有意讓我緊靠在陳云同志身邊,而他卻謙遜地站在我身旁。后來這張合影被收入國家正式出版的大型紀念影集《陳云》中。如今,每當看到這張珍貴的留影,總是既為陳云老首長對評彈事業的關心支持而無限感懷,又為周良老局長為人謙和的品德風范而折服。記得匯報演出結束后,當周良同志問陳云同志評校的教學可打多少分時,陳云同志張開右手拇指和食指,打了個手勢,大聲地說“八十分!”我們聽了都很開心。
逆水競流上,云帆濟滄海。為推動評彈事業的振興與發展,周良同志對評彈的理論研究十分重視,并在許多方面身體力行,寫下了大量專業且精深的文章和專著。對評彈的書目、演員、唱腔、流派,乃至評彈的演出、書場、歷史和人物等,都有不少詳實而深厚的研究成果問世。如《蘇州評彈舊聞鈔》《蘇州評彈藝術論》《周良評彈文集》《蘇州評彈手冊》《評彈史話》《伴評彈而行》《蘇州評話彈詞藝術概論》等等,大多是其退休后一筆一畫、嘔心瀝血的生動見證。一方面給蘇州評彈演員、聽眾和研究者提供了很好的學習范本,另一方面也為后人研究蘇州評彈留下了大量極為珍貴的藝術史料。尤其是為普及評彈知識,推動評彈研究,他歷四十年而堅持不懈,推動、支持、編輯了《評彈藝術》的出版。如今,當我翻閱著那些雖已泛黃、但保存完好的《評彈藝術》書頁時,周良同志的身影總是頻頻出現在我的眼前。
老驥雖伏櫪,雄心志千里。周良同志為兩省一市評彈工作傾注大量心血。上世紀80年代初,為推動評彈的振興發展,在陳云同志親自關心下,中宣部,原文化部發文專門成立了江蘇、浙江、上海兩省一市評彈工作領導小組,小組成員共7位,分別由江浙滬的文化廳局和曲協各一位負責同志與蘇州市文化局一位分管負責同志組成。上海吳宗錫同志為組長,浙江有施振眉同志,原江蘇省文化廳最初有劉俊鴻同志,江蘇省曲協是周良同志,我因當時在蘇州文化局分管藝術表演和藝術創作,周良同志安排我為領導小組成員。于是,我便有了更多向老局長學習的機會。
為使領導小組更有效工作,當時在領導小組下專設了個辦公室,周良同志親自兼任辦公室主任。領導小組會議一般每年召開一次年會,輪流在江浙滬的一個城市召開,每次年會都會由辦公室列出需要研究的問題,提請大家討論研究。由于領導小組不是一個行政化的權力組織,成員又大多是兩省一市文化廳局和省市文聯的負責人,遇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因此要運作協調得好,需要有得體的工作方法和高超的領導藝術,否則很難做好。記得周良同志每次會前,都就會議議題反復聽取大家意見,不斷修改完善,諸如目前評彈隊伍的分布如何?兩省一市的書場是增加還是減少?政府對評彈的補貼有多少?傳統書目整理和現代書目創作有些什么亟待解決的問題?等等,直到基本一致才提交討論。他有時主動與上海吳宗錫同志溝通,有時與浙江施振眉同志協調,反復做著許多工作。我也時常收到他用鉛筆書寫的便箋,談對某些問題的看法或征求意見。我看他太累,曾心疼地對他說:“周局長,算了,不用再操心了,直接上會吧。”他對我說:“小許局長,那不行。我們還是要把工作做在前面,因為只有會前的工作做好了,會議才能開得更順利。”他的話雖直白,卻如雷貫耳,醍醐灌頂,使我不僅看到了老局長身上那種強烈的工作責任心,更領悟到周良同志那尊重別人、商量在先的工作方法。周良同志曾說:“上海和浙江是評彈的流域之地,而蘇州是評彈的發源之地。我們有責任、也應該把振興評彈的擔子挑起來。”語短情長,目光高遠!
周良同志十分關心重視評彈創作和演出。當時的蘇州評彈由于剛從“文革”的摧殘中復蘇不久,一方面大量的傳統書目正在恢復,另一方面又迫切感到新書目特別是反映現代生活的創作書目又很少。周良同志全力支持蘇州評彈團邱肖鵬等同志長篇彈詞《九龍口》等現代書目的創作,并多次組織對該作品的座談、修改和討論,得到陳云同志的充分肯定。陳云同志說,對現代書目要大力支持,只要有60分就要鼓掌!那些年,由于市場經濟的某些逐利原因,評彈演出一度受到影響。場地不斷縮小,演出發生困難,演員流失不少。為支持評彈演出,周良同志一方面在領導小組年會上大聲疾呼江浙滬文化主管部門關注此事,另一方面用領導小組為數不多的評彈基金利息出臺了支持和鼓勵演出的政策,為評彈的繁榮發展助一臂之力。記得每次年會上,他都將基金的開支情況十分清楚地列出一張表格,向大家作出說明。其清廉自律的品德與民主細致的作風令人動容。
望之若云,近之如春。周良同志對上對下始終如一的品質令人稱頌。陳云同志非常關心愛護評彈事業,評彈界都稱陳云同志為“老首長”,周良同志與吳宗錫、施振眉等同志與陳云同志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在年會召開時,我總是不時看到他們一方面向陳云同志實事求是地反映評彈界的狀況和問題,另一方面提出自己的看法與建議,其中有不少第一手的信息與材料都來自周良同志的調查所得。多年后,周良同志與有關方面和有關同志一起將《陳云同志關于評彈的談話與通信》匯集成冊,編輯出版,對指導和推動蘇州評彈的進一步繁榮發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而我至今還保存著一份周良同志早先整理的《陳云同志關于評彈的談話與通信》的油印小冊子,睹物思人,感慨萬千!
周良同志待人十分謙和,與人相處,少有呵斥之聲。再難的事他總是輕聲細語地以平和的心境與你慢慢講來。這可能也是他能走完百年人生的奧秘。我退下來從南京回到蘇州后,除疫情那段日子外,每逢春節,都去看望周良老局長。每次他總是熱情地倒上一杯茶,高興地和我聊天,聊他當年參加工作的一些趣事,聊他對評彈未來的一些憂慮和期許,聊他對一些人和事的獨特看法。記得2019年春節我去看他時,他對我說:“現在城市更新改造,要千萬注意加大對書場的布局和投入,因為評彈的保護和傳承只有在書場里才能真正得到落實。”雖然語言委婉,但看得出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給我們許多教益和警醒!
周良同志走了,走得那樣風輕云淡、簡單從容,又走得那樣人生壯闊、非同一般。
當寫下這些文字時,已近子夜時分。我久久難以入眠,披衣而坐,仰望著窗外滿天星斗,總想探尋那璀璨奪目的奧秘與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