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歌
北京一位馮姓作家在某篇文章中談及中文,寫道:如今,我還是著迷于中文,還是堅定地認為中文是地球上最美麗的語言。中文里充滿人生智慧,其表現方式在所有地球文字里,獨一無二。
看到這里,不禁莞爾。
按專家們的學術觀點,不同國籍的語言自然沒有是非之分和優劣之別。但專家們又說,一種語言就是一種思維方式。這話的意思是,由于各個國家的民族背景、歷史文化、地域環境、智性特色等等不同,導致思維方式有著顯著差異。而思維方式的差異又造成了不同語言在表達上存在顯著的不同。譬如,西方人善于說理,故而語言富有邏輯性。中國人偏于圓融,于是語言往往充滿禪機和詩意。
可見,各國語言好比春蘭秋菊,雖無高下之分,但的確各有特色。
由此看來,馮姓作家如此頌揚中文,一方面固然帶有以母語為榮的主觀色彩,但另一方面,也許他的所言,恰是客觀地道出了中文的特點和優勢呢?
業內一直有個共識,認為中文的特點是簡潔而多義,扼要卻模糊。老實講,同為小說寫作者,我是完全贊同這一說法的。甚而,我還認為,中華幾千年的文化沉淀,使得中文的很多語詞都深有意境,蘊含豐富。這些因素的疊加,使得中文在傳情達意,尤其表達復雜、微妙、幽微的人性世界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故此,中文用以文學作品創作,更具藝術表現力和感染力。而且,僅就文字的美感而言,中文似乎也更勝一籌。
我無法從學理上系統地論證自己的觀點,但是,有很多例子也許可以支撐這一說法。不妨試著列舉幾個吧:
當年,西方電影《滑鐵盧大橋》進入中國,面對這樣一個直白寡淡的片名,如果原樣照翻過來,中國觀眾恐怕買賬的不多。后來改成《魂斷藍橋》,不僅比原名更具藝術美感,還因套用了中國古代發生在藍橋上的著名愛情悲劇典故,從而使得片名頓時有了文化內涵。
再如,同樣是表達感情上的好惡喜憎,中文的說法有很多,英文的說法也有不少。但英文的那些表達,中文都能精準地把它們翻譯過來。之所以中文小說很少出現過那些看似或唯美或優雅或復雜或精巧的表述,非中文力不能逮,實乃如前文所述,因思維方式不同,導致中國作家普遍沒有這種表達習慣罷了。
還有更能說明問題的,國外(不管哪個國家)的語言大師的佳作翻譯成中文之后,只要譯者具有相當程度的中文水準,那么,原作的文字之美幾乎可以原汁原味地保留。比較典型的,如波蘭語言大師顯克維奇的小說《你往何處去》,我讀林洪亮先生的譯作,深感極優美,讀罷蕩氣回腸,且不覺有任何翻譯腔,仿佛這部小說原本就是中文寫就。
然而,反過來,我們看到了什么情景?中國的古詩詞,那些美不勝收的文化瑰寶,一旦翻譯到國外去,典型如英國BBC制作的“偉大的詩人杜甫專輯”,用英文呈現在觀眾面前的那些詩篇,已經沒有多少杜甫原作的文字美感可言了。業內同行也說,隨著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深入,當代中國一些小說家的作品陸續被推介到國外去,但究竟應該如何翻譯中文小說中某些精細且意味深長的語詞,依然是一個大問題。
正因如此,在中西方語言之間穿行多年的翻譯界朋友才時有感慨,認為中文實乃博大精深,別開生面,魅力無窮。
這種有趣的情形會不會正說明,在文學領域,中文或許是唯一一門有能力駕馭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表達的語言?猶如大海能容納百川,百川卻無以容納大海。
當然,或許會有人抗議,說外語中也有一些極其美妙的語詞,恐怕中文同樣翻譯不了。關于這個問題,我想,最好的回答是:用事實說話。不妨請抗議者舉出具體例子,看看中文究竟能不能搞得定。既然我相信中文如海,那么,我亦相信,語言高手一定能從中文這片大海里撈出與之對應匹配的那把鑰匙。一時半會沒撈出,只能說明功力還不夠罷了。
思考不見得成熟,更不見得正確,一家之言,還望拋磚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