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山,大運河畔的哀愁和喜樂
□ 徐曉群
一
一千七百多公里長的京杭大運河疏浚貫通以來,浩浩蕩蕩縱橫南北,隋煬帝窮兵黷武三征高句麗、營建東都大興土木、征調百萬民工開鑿運河,沒想到后人把他作為締造者捆綁在了大運河上,不經意間成了利國利民的千秋偉業。漫漫歷史上,滔滔運河水承載了漕運,南北物資交流,海內外商品運輸的重任,是北方都城的生命線。圍繞大運河的水網系統,自古就使蘇州成為人員、物流的重要集散地。航道繁忙,經濟繁榮。繁榮的經濟也帶動了文化的發展。唐宋以來,國家漕運的十之一二源于蘇州,天下糧倉、魚米之鄉不是吹的。運河有博大的胸懷,反芻滋養了無數個城鎮和村落。
蘇州段的運河十景就是它的產物。寶帶橋、滸墅關、楓橋夜泊、虎丘塔、吳門望亭、水陸盤門、平江古巷、橫塘驛站、石湖五堤、平望·四河匯集,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特色。十景是歷史的幸運兒,我們該為它們祝福。
我幼時居住的村莊在姑蘇城郭外,與寶帶橋隔河相望。如今,每每凝望煥發青春的古橋,心頭自會浮動往事。在我熟悉的運河段,覓渡橋至尹山橋段里,尹山這個古老名字總是讓我浮想聯翩,一個個歷史片段撲面而來。尹山是土山,是地名,曾經也叫過尹山鄉、尹山鎮、尹山市集,我一直想為它取個景名,想來想去還是陸游的“尹橋觀月”為佳。陸游是南宋愛國詩人,“尹橋觀月”有點通俗,但畢竟出自名人手筆,是詩人北上履職時在日記里的真實記錄。假如沒有幾十年前的變故,尹山一定會是大運河的第十一景,多一景不是更好嗎?
十來歲時記憶已經成熟,第一次隨外公舅舅們去吳江黎里親戚家做客,興奮不亞于現在出國旅行。因為外公準備了船只,路途變得不再遙遠。小木船搖出村河就是大運河,暮秋時節,水面霧氣陣陣,沒有了低矮小橋的羈絆,舅舅們齊力豎了桅桿,揚帆的小木船一路向南。舅舅讓我數數長橋有多少橋孔,長橋就是寶帶橋,我心不在焉,數了一遍記不得是五十一孔還是五十三孔,不經意間,船已過了橋南頭。
沒有駁岸的河面更顯遼闊,兩岸雞鳴狗叫,炊煙裊裊,前后張望大河似無邊無際的白練。南來北往的船只,大都依靠人力行駛,水聲、櫓聲里傳來各種腔調,紹興話聽不懂,吳地方言里能分辨出是售賣貨物還是走親訪友。
疾風吹來,帆布鼓起了肚子,只聽得船沿水聲嘩嘩。沒多久,舅舅說尹山到了,我沒留意那不太高的土墩,看見的是前方橫跨大河兩岸的石橋,橋面高高拱起,半月形的橋洞似洞開的天門。我們船的桅桿有七八米高,坐在船艙的草捆上向上望,是擎天大柱。舅舅也是第一次揚帆過橋,萬一船帆卡在橋上,船損人危,是大風險啊!舅舅用蘇州人的口吻問外公“阿來賽個”,外公的回答是“篤定、篤定”。我用緊張的眼神望著橋,果然桅桿距橋拱遠著呢。這橋就是尹山橋,陸游筆下的尹橋,是大運河上已消失的古跡,是本文中的一個要素,與幾經翻建的當代鋼筋混凝土公路橋只是同名而已。
河水嘩嘩,一路向南行駛了好久,回頭張望依然能看見古橋雄臥的身姿。到處都有與大運河相連的岔口,看著都差不多,現在縱橫復雜的陸上交通有衛星導航助力,我敬佩外公他們的記憶力,難得去一趟黎里,順風順水,沒有半點耽誤。
相傳尹山的得名源于周朝時期的尹吉甫居住于此,尹山結成村落早于京杭大運河。專家說歷史上平原地區的寺廟大多建于人口較密集的村鎮。尹山崇福寺最早出現于梁代,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尹山是蘇州城的南大門,后來建造了橫跨大運河的尹山橋,地理位置更是顯得重要。戰亂時代,若從南部攻擊蘇州城,尹山便是前沿陣地。崇福寺的傾廢大多與兵災有關。
二
唐宋時期就有了以“尹山”為命的鄉都。大運河帶來的繁華,使尹山在明清時期更加鼎盛。明朝初年,尹山便是長洲縣的“五市”之一,尹山市、大市市、五墓市、黃埭市、相城市。雖然規模小于鎮,畢竟入圍了商貿重地,不久尹山便被許多人稱為鎮。因為有了運河,傾慕江南文化的中原士大夫,有了南下的便利,南宋時期德行高尚的尹焞(1071—1142),辭官寄寓于尹山講學,為尹山在歷史上增添了一段文化佳話。尹焞是南宋的高士,他的老師是名滿天下的理學先祖程頤。尹焞祖上幾代一直生活在古都洛陽,母親要求他安分守己,不希望他用當官的俸祿贍養一家,所以在得志時甘愿在家盡孝,也不愿意為升官發財博取功名而在外忙碌,洛陽的士大夫都推崇他仰慕他。靖康元年,皇帝將他召到京師,相談甚歡,尊重尹焞的意愿,不強求他為朝廷效力,給他賜號和靖處士。此后,聲名大震的和靖處士尹焞得以繼續他的講學生涯,追隨者也越來越多。不料第二年,金兵來犯,宋軍根本抵擋不了來勢兇猛的金兵,都城很快被攻陷,歷史上著名事件“靖康之恥”發生了。金兵首領對宋皇朝倚重的家族痛下殺手,尹焞的五個兒子和母親全部蒙難,在機智勇敢的眾弟子的保護下,尹焞被抬置于山谷中隱藏,幸運地躲過一劫,得而死里逃生。
尹焞在尹山講學是朝廷南遷后的事。當時尹山一帶經濟文化非常繁華,區域內人口眾多,南下北上的交通便捷,特別是水上交通,四通八達的水系近在咫尺。尹焞聲望極高,和權相秦檜也有通信往來,即使不在朝廷為官,也不忘為國家獻計獻策。
1644年大明王朝滅亡后,清廷加快了一統中原的步伐,戰火下的尹山一片蕭條,鎮上人煙稀少,商旅畏而遠之。幾十年間,一度繁華的集市成了蘇州百姓的營葬墓地,萎縮的尹山村被包圍在荒墳之間。隨著社會的安定,大運河恢復了商船往來,又為尹山的興盛翻開了新的一頁。尹山很快又恢復了鎮的稱呼,如同今日之金融網點的典當行遍布鎮上,依托水上交通的便利,鎮上建起了航船站,十多條航船就像長途班車,有序接送天下商客。
祠堂和廟宇是古代村落里大型建筑,在尹山除了規模宏大的崇福寺,街上還有關帝廟、土地廟,尹山土地廟全稱忠靖明王廟,廟內曾有數十棵半抱粗的櫸樹、榆樹,還有一棵需要三人合圍才能抱住的參天銀杏樹,古代人不像現代人急功近利,不可能是從深山里挖掘移栽來的。年復一年,長成的參天大樹連同廟宇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被毀伐殆盡。
澹臺子祠、袁公祠已是當時街上的勝跡,清同治年間《蘇州府志》稱“袁公祠在尹山,祀明湘陰令袁政,正德中重修,久廢”。 袁公是明永樂年間在湘陰一帶履職的基層官員,勤政、務實,勸說百姓勤儉耕種,積累財富、改善生活,留下了好名聲。他的后人落戶尹山鎮后建祠,是為“父老子弟類能傳道其軼事”,至今尹山的袁氏后人生生不息。彼時尹山就是一個能吸引人的移民鄉鎮。
公元1851年,拜上帝會在廣西金田發動農民起義,洪秀全、楊秀清帶領的太平軍揮師南京時,一路上燒殺搶掠,官軍被殺得聞風喪膽。太平軍把孔孟之道視為異端邪說,所有學宮都是焚毀的對象。1860年5月,清咸豐十年,太平軍在英王陳玉成指揮下先后攻克常州、無錫,6月初攻下蘇州城后,又分兵攻取吳江、太倉、嘉興等地,沿線的尹山澹臺子祠,本是以孔子七十二門生之一的澹臺滅明命名的,怎么可能不受沖擊,還有山下的崇福寺不堪刀兵之劫,又被損毀。在漫長的歷史上,許多史料都已毀于戰火,許多歷史事件找不到詳細的文史記錄,尹山豐富的地下文明悠長、繁多,等待后人去發掘甄別。
三
水利是農業的命脈,在農村疏浚舊河道有最好的方法,用罱泥夾汲取淤泥一舉兩得,有機肥料有了,沉積在河底的腐草淤泥清理掉后,河水變得更清澈通暢。河道如同鄉村道路并非一成不變,因時代發展而調整。1978年冬天,郭巷人民公社組織開挖了一條溝通京杭大運河、連通尹山湖西南湖河的新河道——郭新河。郭新河全長約5千米,底寬有6米。挖著挖著出現了許多古代陶片陶罐,對于大多數農民來說并不知道它的文化價值。縣文管會知道后,在現場反復勘查了數次,文化遺存厚度超過1.5米,存在新石器時代和崧澤文化遺存。后來這一遺址被列為蘇州市文物保護單位。郭新河遺址的石碑立在河邊,現在尹山社區的位置。
挖河的泥土堆積了郭新公路,和尹山橋有了良好的連接,以后成了通往蘇州市區的公交路線。1999年,郭新公路一側開建了高速公路,蘇嘉杭高速公路的建設再次觸動了地下文明,郭新河遺址的搶救性考古發掘由蘇州博物館、吳縣文管會聯合開展,確定遺址范圍達60萬平方米,再次證明以前的判斷完全正確。這片土地上遠古時代就有人類活動,到了唐、宋、明、清已甚繁華。2013年,汽車發展的黃金時代,尹山汽車城開工建設,前期勘探時又發現眾多文化遺跡。這個從屬于尹山集市的地方,是一個商周至唐宋時期的聚落遺址。石、陶、瓷、漆、銅、銀文物一大批,出土的“唐故倪府君墓志銘并序”文字錄有“吳城南十八里”“官浦”等地名。其實早年還有晉虎頭將軍顧愷之墓的記錄,還有施家墳、閣老墳、顧家墳、吳家墳都是名門望族所建。尹山是風水寶地由來已久。
橋梁是人類過河最常見的建筑,既然尹山成了人口眾多的村落,在村頭建座橋,聯絡河東河西的人類活動,比起懼怕狂風暴雨的渡口,造橋這樣的豐功偉績,沒有人會不支持。尹山橋初建的確切年限尚未考證,有說是明代,但有說唐代或宋代。前面說的陸游,字務觀,號放翁,(1125—1210),浙江紹興人、舊稱越州山陰,是南宋時期的文學家、詩人、史學家,既有“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的豪邁,也有“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的婉約。公元1169年,南宋乾道六年五六月間,陸游被朝廷任命為夔州通判,負責域內教育之事,并監管內勸農事。被貶謫閑賦四年之久的陸游一直身體不好,不適宜長途跋涉,調養了半年之久才雇船從今屬浙江紹興的家鄉出發,到達杭州略作停頓后,沿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計劃到長江三峽之后再逆流前往四川。
船上生活挺休閑,陸游開始撰寫長篇游記《入蜀記》,“道路半年行不到,江山萬里看無窮”,歷時160天,經過浙、蘇、皖、贛、鄂、渝六個省市,日常的旅行生活、民風民俗、自然景觀、詩文掌故都入了他的法眼,還評古論今,遙寄感慨。是年六月九日,陸游雇傭的船途經吳江縣城,與友人小酌后繼續行駛,當夜停泊在尹山橋,游記中有“宿尹橋,登橋觀月”,想那夜陸游小酒后微酣,船上悶熱,上岸吹吹風,登橋賞月不失為雅興。尹山橋一直沒有確切的建橋時代,陸游的寥寥幾字證明了橋至少于南宋時代已經形成。民國《吳縣志》對尹山橋的描述是“明天順六年(1462年)知府林鶚重建……清道光年間重修……同治九年(1870年)里人重修。”志書錄有明錢溥的《重建尹山橋紀略》,尹山橋:“長凡二十二丈三尺,高四丈二尺,而廣視其高三分之一,以石計四千五百五十,以工計四千九百有奇,堅致宏壯……”。后來的方志對尹山橋和吳門橋都有記錄,尹山橋拱高14米,吳門橋8.95米。吳門橋是北宋初建清代重建的古橋,如果沒有它,“水陸盤門”會嚴重失分。
因為大運河,隋煬帝丟了江山,丟了性命。后來的評價也是毀譽參半,“楊花謝了李花開”,這項偉大工程成就了大唐的盛世,唐朝為大運河做的配套工程也都是傳世之作。唐憲宗年間,王仲舒任蘇州刺史時,太湖水東出入海,風急浪高不利舟楫,湖水漲落,致使大片洼地積水過深荒廢,王刺史主持修建在運河與太湖之間的長堤,從平望到蘇州全長數十里,大運河和澹臺湖口也是水利治理之要,王刺史捐出自己珍貴的玉帶,興建了寶帶橋。寶帶橋是我國的名橋,是古代橋工智慧和匠心的結晶,扁平厚實的橋面,有利于纖夫負重前行。53個連綴的橋孔設計,適合大小船舶通行。到了汛期,水位暴漲時,又能保證太湖水順暢入海,這便是此處只能建橋不能筑堤的緣故。寶帶橋經歷代修建翻造留下了現在的模樣。王仲舒是真實的奠基人。若干年后往南數里,橫跨大運河的尹山橋身上,便看見了寶帶橋的匠心。
蘇州尹山湖美術館
四
尹山位于蘇州城南大門,水路交通便捷,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尹山興于此也敗于此。在很長的歷史時期里,從杭州或湖州、吳江往來蘇州,大運河是其中最主要的一條水路,陸路則是依傍大運河的塘路。尹山橋地理位置險要,尹山橋一帶成為駐軍點、軍事要塞。尤其是改朝換代之際,戰火常常在尹山橋一帶燃起。南宋初年,宋高宗南逃臨安,金兵一路追殺,之后金兵在北歸途中又進犯蘇州。南宋官員郭仲威派兵據守的地點就在尹山,大戰數日,南宋官兵還是被金兵戰敗,尹山一帶一片狼藉。元朝末年,反抗外族殘酷統治的農民起義成燎原之勢。割據蘇州一帶十余年的張士誠只想保住自己的地盤,不愿意興師征伐,成了被動挨打的主。域內百姓因此得以休養生息,張士誠自是深得民心。
另一路義軍領袖朱元璋有的是戰略眼光,不甘于三分天下,幾場戰役后,勁敵陳友諒部被消滅殆盡,更加強了江山一統的步伐。公元1366年,朱元璋手下大將徐達、常遇春統兵二十萬開啟了消滅張士誠的討伐之役。深思熟慮的朱元璋命令二將先攻下湖州,然后引兵進攻蘇州,一鼓作氣消滅孤城中的張士誠。苦心經營多年的張王也不甘心失敗,派兵前往尹山橋一帶迎戰,尹山橋是蘇州城外圍陣地,十分重要,倘若失守,蘇州城就成了勁敵可以直接進攻的目標。張士誠派出精銳部隊迎戰,在尹山橋一帶進行激戰。朱元璋的將領康茂才手持大戟督戰,有膽敢后退者當場擊殺,將官手持大戟站在陣后,士兵只許進不許退,張士誠的軍隊抵擋不住了,敗退之際,大運河及周邊湖泊,方圓數十里的千余艘戰船和大量物資被焚燒,烈焰遮天蔽日,躲在蘇州城里的張士誠膽戰心驚,失去了尹山這個前沿陣地,自知江南一隅再難自保。康茂才比呂布威武,接著又和蘇州城南鲇魚口戰敗張士誠的另一路軍隊的徐達等將領,圍攻蘇州城。蘇州城雖然兵多糧足,也經不起長期圍困,10個月后,城池被破,一代梟雄張士誠被俘虜后自殺身亡。
元朝末年的戰亂,尹山成了殃及的池魚,崇福寺也受到了嚴重的損壞,荒廢數十年后,才有了永隆法師在朱元璋的洪武年間重建崇福寺的壯舉,永隆法師帶領眾人赴浙江衢州采購木材,歷經千難萬險,最后依靠大運河將木排運抵崇福寺的來木池中。
清兵入關后,戰火下的尹山鎮,大批居民、商賈逃離,以致繁華集鎮人煙稀少,蕭條荒涼。毀滅容易,重振艱難,到了康熙年間,尹山才慢慢地恢復元氣。清乾隆四年(1739年),出于保護地方安全的考量,朝廷在尹山橋添建了一批營房,乾隆十五年(1750年)又添建炮臺五座,扼守運河航道,為皇帝南巡浩浩蕩蕩的船隊增加了安全保障。
尹山古時候也稱為大寺山,是一座形若覆笠的土山,史料記載高度也就15米左右,但曾經在尹山玩耍過的少年兒童,而今已是中老年人的親歷者都說不至這個高度,只可惜彼時技術落后,沒有影像資料佐證。歷史記載,山坡上種植有松樹數百棵,山頂上有座供人棲息的方形石亭,后山離地2米的地方有一個面北的青石堆疊洞。山上還曾有澹臺書院、練氏義塾,雖然規模不大,卻是尹山集市周邊富家子弟讀書求學的好地方。史料記載“舊在尹山巔,祀先賢澹臺滅明,宋南渡后尹和靖讀書其中,遂以和靖先生祔祀。明朝洪武年間,練塤練箎兄弟設義塾于其中,改名為澹臺書院。夷土治林作堂三楹間以為講習之所旁為四室以供寢處庖湢,延儒士高平范煥為師,俾里中子弟就學焉”。
歷經滄桑的尹山,到了民國時期還擁有尹山街、東街、寺前街三條街道,建筑、人口都有一定規模,尹山又有了鎮的稱呼。新中國成立后,行政區域有了調整,尹山劃入戈灣鄉后,便沒有了中心鎮的地位。1957年戈灣鄉又并入郭巷鄉,自此尹山村就成了郭巷鄉的下屬村。因為歷史上的輝煌,幾十年間,尹山的知名度一直大于郭巷。
時間進入到了上世紀70年代,隸屬于吳縣的郭巷鄉革委會,為了發展農村經濟,在尹山大隊辦了一個鄉辦性質的企業,農民眼里初見的鄉辦企業就是就業的好去處,鄉辦企業招工會在年輕人中引起騷動,雖然還是農村戶口,但能暫時扔了鐵鎝柄,拿補貼,身份地位也提高了。這個郭巷鄉磚瓦廠,專門生產建造房屋用的紅磚,把鄉辦磚瓦廠建在土山附近,可以就地取土,臨近的大運河是交通要道,大大提高了效率。幾年時間里一直機聲隆隆,人聲鼎沸,50米高的大煙囪一年到頭白煙繚繞,大寺山在人工或機械的扒拉下一天天變小。到1976年土山已經被挖得不復存在,從此在歷史上頗有聲譽的尹山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了。回到當年的語境,為了發展經濟,掘掉一座土山有什么錯呢?
唐白居易有詩云:“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蘇州自古是水網密布地區,江南魚米之鄉,自然河多橋多,尹山成了集市后,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尹山橋成了歷經數朝的風景。比起相鄰不遠的覓渡橋、吳門橋,尹山橋最為宏偉壯觀。時間慢慢進入歷史新紀元,從覓渡橋一路向南,先入眼簾的是靜臥澹臺湖口的寶帶橋,這五十三孔長橋名不虛傳。再往南就能看見一座雄偉的石拱橋,千年前的古橋設計者,局限于時代背景,無法預見后來的社會發展航運現狀。1979年春夏,由江蘇省財政廳撥款3億元的蘇杭大運河拓寬疏浚工程全線開工。運輸業的發展,催生出噸位越來越大的貨運駁船,取代了小噸位組成的長長船隊。改革開放,經濟大發展,水上交通愈發忙碌,拓寬疏浚蘇州大運河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出覓渡橋后,寬闊的大運河在尹山橋處成了瓶頸,橋下水流湍急,跨度已不符合時代要求,航行安全隱患重重,彼時文物保護的法規還不健全,尹山橋又沒被列入文保單位,相關部門出于便捷性考慮,開始了拆橋施工,橋欄桿、垂帶石首先被拆除,橋拱內拆橋的木支架也搭了起來。文管部門出于自己的使命向政府遞交了“緊急報告”,拆除工程暫停了。一批不辱使命的文管人員一心想保住這座拱橋,頗有遠見卓識地提出了改道保橋方案。保護尹山橋雖然對蘇州有重要的文化意義,疏浚拓寬大運河事關江蘇經濟的發展,事關航道安全暢通,不能因為一座古橋延誤工程。只是改道工程費資巨大,還需要挖掉數千畝糧田,尚在“以糧為綱”的年代,誰愿意承擔起這項責任呢?
1981年,經過三年的“是拆除還是保護”的拉鋸,尹山橋進入了生命的倒計時,11月份拆橋工程正式實施,經歷了三年的風吹雨打,早先安裝在橋洞的木質腳手架已有朽爛,拆卸拱圈時因為支架塌落,二位現場指揮墜入河水,造成一死一傷的悲劇。事故歸事故,工程不能停。不甘失去拱橋的文管人員,將四千五百多塊橋石逐一編號后,運往寶帶橋北堍堆放,希望以后能移地重建,讓古尹山橋再現當年風采。可嘆歲月這把殺豬刀,把這一大堆大小不一的石頭殺了個片甲不留。沒幾年,有的成了別座橋梁的修補材料,有的成了農民建房的石基,有的被古玩收購者私藏。好在有不朽的文字記錄下了南北橋面的對聯,以示后人“遠道望松陵,一桁山光分旭彩;回波通笠澤,連檣云影壓春潮”“明鏡翦雙流,十里津梁縈寶帶;長虹規半月,萬家煙樹溯金閶”,此為古尹山橋之精妙概括。
五
世事滄桑,大運河畔的哀愁和喜樂給后人留下深深長嘆。失去貫通的無法挽回,回到現實,尹山終究還是京杭大運河的受益者,最幸運的是與大運河相關的文脈從來沒有中斷,自從二千多年前澹臺滅明不遠萬里來到吳地傳經布道,澹臺子祠歷經坎坷,在大運河畔兜兜轉轉,最終建在了不遠處的郭巷集鎮上,儒學理學代代相傳,尊師重教好學之風生生不息,元代詩人袁易、明代進士袁洪愈,當代詩人袁水拍,都與這方土地有緣由。值得稱奇的是,經不完全統計,在這座常年只有三萬左右人口的農業小鎮,近幾十年間誕生的博士已有二十多位。
2016年6月,千年古剎崇福寺移地重建,如今已是殿宇巍巍,梵音繚繞,重現鼎盛景象。以尹山命名的尹山湖本是一片國營農場,經過精心規劃設計,一座全新的城市景湖泊成為姑蘇城外的又一亮點,同時也是郭巷街道的標志。社區原地興建的居民樓寬敞明亮,為百姓安居樂業構建了基礎。尹山在國泰民安的背景下,正跟著時代的步伐走向新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