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城市都有屬于自己的歷史,也有自己的特有文化,更有燭照當下的現實。或往事越千年綿延至今,或中斷滅絕湮滅無聞荒草離離,或繁華不再淪落蕭條門前冷落車馬稀,此消彼長,三十年河東, 三十年河西,也都因符合城市發展的內在邏輯自然規律成為必然。
當年的長安三萬里,李唐鼎盛之時,何等璀璨奪目。黃河岸邊的東京汴梁,看清明上河圖,就可遙想趙宋一朝在靖康之前此城此地是怎樣的冠絕東亞物華天寶。物換星移,桑田滄海,步入殘唐五代,長安最終幾乎成為廢墟,人煙稀少。靖康亂后,汴京殘破,已經很難恢復鼎盛模樣。南京有六朝經營,雖然城頭變換,而總體上還是繁榮穩定,矗立東南,但楊隋渡江,徹底蕩平,金陵古城幾乎不復存在。此一古城在遭受重創蹂躪之后再經多年生聚艱難恢復,直至晚唐五代,才有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之象。
如今的城市昌盛,引領風流,多與交通便利經濟發達人文薈萃有關,上海、紐約、倫敦、巴黎莫不如此,都柏林、首爾、東京也莫不如此。看近幾年來很是流行的城市傳記,有《倫敦傳》,有《君士坦丁堡傳》,也有《開羅傳》《敖德薩傳》,等等,等等,琳瑯滿目,各有千秋,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為城市作傳,各有寫法,八仙過海,自有神通。南京在當下中國大陸,并非一線城市,卻是非常特別的城市,她是古都,也多被人稱作文學之都,為之書寫的人不勝枚舉,關于她的文本也是雜花生樹,充棟汗牛。
《南京乎》雖沒有洋洋灑灑的磅礴氣勢,也沒有氣宇軒昂正襟危坐宣示,然而,作者在媒體上開設專欄,鉤沉史籍的生動文字篇章,重新梳理遴選匯編成冊,亦為讀者認識舊都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覺。此中有些篇目,我也曾拜讀過,留下深刻印象。如曾說東漢初年的李中都主政宣城,屬于管轄南京的較早行政長官,如說劉裕、溫嶠這些南朝人物,并不大為人所提及,如說李善長與胡惟庸案的關聯,相權的終結,如說方孝孺父子與南京、張玉張輔父子、廖永忠廖永安兄弟之死,都是此前不大被人注意的人物與歷史關節點。
《南京乎》深入解讀揣摩權威經典文本,參酌大量筆記信札文獻,傾心研究解讀明清人物,多有新的發現、新的解讀,它說勛臣名將,也說文人風骨;它說風云激蕩,也說砥柱中流;它說鐵肩擔當,也說文脈風流。蔣士銓與尹繼善、袁枚、秦大士的一次聚會,引發出蔣士銓這一劇作家與南京的淵源匪淺。世人多知散原在南京流寓多年,卻原來他的父親陳寶箴也曾五次到寧,還有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鞏,他原來是死在南京。張之洞、曾國荃、劉坤一、張謇、陳獨秀等等人物,都曾在南京留下過深深文化足跡。作者寫這些人物,站在南京的大街小巷審視揣摩這些人物,集中,專注,凝練,深入,不是耳食之言,不是三言兩語,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有理解式同情,有設身處地的打量,更有筆端常帶濃烈感情的推心置腹,涵詠再三。
海潮南去過潯陽,牛渚由來險馬當。橫江欲渡風波惡,一水牽愁萬里長。《南京乎》筆下人物自東漢到近現代,多集中在明清,功夫之深,文本解讀之細,令人驚喜。我曾編選過《金陵舊顏》,也出版過《消逝的風景》《江南悲歌》等,對南京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有濃厚的感情,也與振羽有多年的交往溝通,價值觀大體相近,我尤其欣賞他通讀古今中外歷史文獻典籍所下的功夫,此書付梓在即,謹致祝賀。
是為序。
南大 丁帆
2024年6月23日于南京
仙林和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