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意義
□ 丁東
每至春節,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過年,已然成了一種情結、一種隱喻、一種信仰。
過年圖個啥?吃喝、玩耍?紅包、獎金?聚會、團圓?拜年、問候?慰藉、治愈?總結、展望?……每個人心中各有答案。其實,在我看來,四千多年來,歷經演變,過年的一切,包括備年貨、掃屋子、貼門神、貼福字、穿新衣、燃爆竹、守歲、祭灶、祭祖、拜年等一個個文化符號,一個個過年習俗,都有它的內在意義。
為何掃屋子?寒冬臘月,這天寒地凍的惡劣氣候,成了先民生命中的一道坎,給人以不可預知的死亡恐懼。囿于有限的抵御嚴冬和防病治病能力,先民在年關臨近時,效仿皇宮中舉行的“大儺”儀式,清掃屋子,清理雜物,撣除灰塵,旨在驅逐疫病凍餒之鬼。此種自帶儀式感的做法,被稱為“逐除”。
與“逐除”類似的是貼門神、貼春聯、燃爆竹。據東漢應劭《風俗通義》記載:遠古時期,在長著一棵大桃樹的度朔山上,住著神荼、郁壘兩兄弟。每天清晨,兄弟倆召百鬼訓話,但凡哪個鬼怪禍害了人間,便綁了喂虎。緣于此,人們在桃木板上畫上神荼、郁壘的神像,掛于大門左右,所謂“繪二神貼戶左右”,用以驅鬼避邪。由此,有了“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詩句。及至唐代,因唐高宗推崇秦瓊和尉遲敬德的緣故,原先的門神神荼、郁壘被秦瓊和尉遲敬德取代。之后,貼門神、貼春聯成了過年習俗。
為何燃爆竹呢?據《荊楚歲時記》載:“正月一日,雞鳴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惡鬼。”由此可見,燃爆竹并非單純為了娛樂,目的也是驅瘟逐邪。此創意,莫非源自古人點篝火、防野獸的做法?
大年三十,乃“月窮歲盡之日”。先民為度過草木不生、食物匱乏的歲末,必須提前儲備食物。于是,便有了蒸年糕、蒸饅頭、備年貨的過年習俗。
年節來臨,出于對神靈的敬畏和對先祖的感恩,古人找到了一種既直接又物化的情感表達方式——祭灶和祭祖。
祭灶,也稱“媚灶”,有討好灶神的意味。灶神俗稱灶王爺、灶公、司命,是玉帝冊封的“九天東廚司命灶王府君”,負責監察人間的日常善惡,并在每年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上天,向玉帝報告監察結果。“功多者,三年過后,天必降之福壽;過多者,三年過后,天必降之災殃”。因灶神身份特殊、手眼通天,再加上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難免做了有違良心的事,擔心灶王爺打小報告,因而呈上糖果等貢品,敬香祭拜,求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這一做法,看似假意虛情,實則出于敬畏。
祭祖是最隆重、最具儀式感的年俗。不但祭品豐盛,而且過程繁雜。小輩們在香煙繚繞中,懷著虔誠之心向先祖跪拜叩頭,緬懷祖先,祈求福佑。祭祖之外,便是給長輩拜年,為長輩祈福。祭祖和拜年的年俗,很好地詮釋了“孝”字。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從“孝”的字形看,“孝”由“土”“一撇”和“子”組成,乃“老”“少”和合而成。“土”代表大地,“一撇”代表天降,“子”代表小輩,寓意上下傳承,長輩是小輩的天。小輩們正是在祭祖、拜年的精神洗禮中,懂事成熟,從而擔負起代際延續、文明傳承的重任。
隨著時代的發展和進步,人們漸漸脫離驅鬼避邪、守護生命這一簡單的精神需求。在“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時間節點、生命驛站,過年早已升華為人們聆聽生命回響、細數舊年點滴、祈望來年美好的情感寄托,其象征意義遠大于實際意義。
于是,大掃除、貼門神、貼春聯、貼福字、燃爆竹、穿新衣等年俗,僅僅成了人們營造年味、編織夢想的有效形式。原本為度過年荒而儲備的年貨——年糕、饅頭,已背離了吃的初衷,僅存“高——年年高”“發——年年發”的寓意;那些平常隨便吃、過年依然吃的吃食,被賦予了討喜的雅號:“如意”(豆芽)、“元寶”(蛋餃)、“連年有魚”(鰱魚)、“鳳爪”(雞爪)、“百財”(白菜)、“聚財”(薺菜)、“團圓”(湯圓)、“金瓜”(南瓜)……
“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高適《除夜作》)作為一種強勁的文化存在,年俗在歷史長河中綿延了數千年。現如今,人們總感嘆過年的氛圍不濃,甚至稱“春節”為“春劫”,那是物質富有、精神貧乏的緣故。試問,當過年都成為麻煩或雞肋的時候,那我們生活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有句話說得好,“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因為,即便路途遙遠、風塵仆仆,在家哪怕只是住上一夜,吃上一餐,這工作忙碌中的一次抽身、跋涉奮斗中的一次停頓、精神疲憊中的一次撫慰,何嘗不是歲月的靜好、人生的愉悅和重啟的美妙?!
著名作家馮驥才曾說,用生活追求愿望,用愿望點燃生活。過年,不僅僅是簡單的過節,其本質是精神的、理想的,蘊藏著巨大的親和力和凝聚力。它既是中華民族生命追求的精神支柱,更是華夏兒女情感釋放的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