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午后,和煦的風吹過《新華日報》華北版創刊地——山西沁縣后溝村。
時光流轉83年,“三匹騾子辦報紙,背起報館打游擊”的《新華日報》華北版,依然為村民們口口傳頌。
和平時代的人們難以想象,這樣一張報紙,從1939年元旦創刊到1943年9月29日停刊,歷時4年零9個月,出版846期,曾先后經歷大約9次反“掃蕩”戰斗,8次搬家。
在1942年5月28日的“反掃蕩”戰斗中,有57位新聞戰士英勇犧牲,其中40余位是華北版“新華烈士”,他們用鮮血寫就中國新聞史上最悲壯的一頁!
1941年,駐扎山西遼縣山莊村的《新華日報》華北版的同志資料圖
時任《新華日報》華北版社長兼總編輯的何云不幸遇難。此前三天,5月25日,左權將軍犧牲,他是抗戰時期八路軍犧牲的級別最高的將領。時任八路軍129師師長劉伯承聞訊無比悲痛地說:“實在可惜啊!一武(左權)一文(何云),兩員大將,為國捐軀了。”
鉛字和子彈共鳴
【鏡頭:后溝村里創報紙】從沁縣往后溝村走,成片的農田和太行山脈逐漸映入眼簾。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在《新華日報》華北版舊址。 鄧宇軒 攝
“為抵擋日軍掃蕩,《新華日報》華北版在沁縣就輾轉過兩個地方。1938年10月,何云一行人帶著簡便行李和印刷機器,在距離沁縣縣城18公里的后溝村隱蔽的屋子里駐扎下來。翌年元旦,《新華日報》華北版創刊。1939年5月,沁縣縣城淪陷,報館被迫南下,搬去距離縣城50公里遠的南泉鄉計刀巖。”山西省沁縣南里鎮東林村村支書栗俊芳熱衷于研究和收藏《新華日報》,“離開沁縣,報館又搬到遼縣(今左權縣),何云等‘新華烈士’就是在這里犧牲。”栗俊芳家距離創刊舊址約800米遠,他父親常說起“新華烈士”的故事。當時栗俊芳的父親只有五六歲,愛去報館附近撿拾在印刷過程中磨平了的繁體鉛字玩。有3名新聞工作者就住在栗俊芳父親家,父親說他們待人溫和、特別有涵養。
山西沁縣后溝村里的《新華日報》華北版舊址。 鄧宇軒 攝
【讀報:是報道更是文獻】“《新華日報》華北版對敵后戰場的一篇篇報道,就是一份份活生生的歷史文獻。”山西省報業協會集報分會會長、新聞史研究學者曹俊卿說,“《新華日報》華北版有眾多活躍在各個戰場上的特派記者、特派員。百團大戰打響后,各部隊有不少負責宣傳報道的報館特約記者、特約通訊員。朱德、彭德懷、左權等八路軍領導人積極為《新華日報》撰稿……這些因素使《新華日報》成為重要的歷史記錄者。”
《新華日報》華北版全力以赴組織敵后戰場的新聞報道。曹俊卿介紹說,由八路軍參謀處編寫、華北新華日報館印發的《華北交通總攻擊戰捷報》,從8月23日到10月3日共編發22期,用粉紅色紙張單面印刷,及時送達戰斗前線和后方根據地,極大地鼓舞了士氣,激勵了人心。
1940年9月28日印發的《華北交通總攻擊戰捷報》曹俊卿 供圖
“抗戰時期,一旦遇到戰斗,報館職工由于忙于參戰、轉移,報紙正常出版就會被中斷。但華北版的職工們,在極度困難的情況下,也要想方設法靈活地出版油印或小型鉛印的‘戰時版’報紙,努力按期與讀者見面,開辟了敵后新聞事業新紀錄。”據曹俊卿說,《新華日報》華北版先后經歷大約9次反“掃蕩”戰斗,每次都被迫停刊數天、甚至數十天,其中前7次反“掃蕩”中均出版“戰時版”。
朱德總司令評價說:“一張《新華日報》頂一顆炮彈,而且《新華日報》天天在作戰,向敵人發射出千萬顆炮彈。”何云自己也曾留下豪言壯語:“鉛字和子彈共鳴,筆桿與槍桿齊飛!”
何云資料圖
“成熟的報道源于專業的新聞團隊”,趙瑩告訴記者,《新華日報》華北版的專業新聞工作團隊,很多都是從重慶總館抽調來的“精兵強將”,核心采編隊伍多來自延安抗大、陜北公學、魯迅藝術學院等黨的軍政文化人才培養機構,何云更是曾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報館重視通訊員來稿,戰地記者也紛紛隨軍出發,特派以副總編輯陳克寒為首的報道小組到八路軍總部編發戰報,報道了鮮活而豐富的戰地新聞。
《新華日報》華北版圍繞敵后戰場的系統報道,取得了積極反響,社會各界紛紛給八路軍寫慰問信、捐款。報紙刊登了大量民間組織的來信,信中傳達出對抗日號召的響應,以及對八路軍和團結抗日的擁護。
太行山下埋忠骨
【鏡頭:反“掃蕩”中的新聞烈士】太行新聞烈士紀念碑坐落于太行革命根據地左權縣麻田鎮西山腳下,1985年5月建成。紀念碑面朝麻田鎮大羊角村,那里是何云戰斗并犧牲的地方。紀念碑正面鐫刻著楊尚昆題詞:“太行新聞烈士永垂不朽。”何云、黃君玨、李竹如等57位犧牲烈士的名字印刻在紀念碑背面,他們來自《新華日報》《華北日報》等新聞媒體,均犧牲在1942年5月的反“掃蕩”戰斗中。其中《新華日報》華北版損失最為慘重,犧牲了40余位新聞工作者。戰斗的慘烈、信息的殘缺,學術研究迄今無法對少數犧牲烈士的身份形成一致定論,以至于“新華烈士”的犧牲數字無法精確到個位數。
太行新聞烈士紀念碑
王霞飛的外婆家住在距離太行新聞烈士紀念碑三四百米遠的西山村。小時候,她常來紀念碑附近玩耍。長大后,王霞飛留在家鄉,成為這段紅色歷史的講述者和研究者,她擔任麻田八路軍總部紀念館宣教部講解員已有8年之久。每年王霞飛都數十次用雙腳丈量通向紀念碑的85級臺階,悼念57位長眠于此的新聞烈士。
太行新聞烈士紀念碑。鄧宇軒 攝
【讀報:新聞史上悲壯一頁】1939年元旦,晉冀魯豫抗日根據地最重要的報紙、中共中央北方局機關報《新華日報》華北版在山西沁縣創刊。發刊詞中寫到:“本報愿在這困難階段,為鼓勵前進的號角,愿與華北文化抗日統一戰線的領導者和組織者,將華北全體文化戰士緊緊團結在本報周圍,為開展敵后的文化運動而與敵寇共戰到底。”“鼓勵前進的號角”,與《新華日報》武漢創刊時的發刊詞一脈相承。報紙一出版,發行量就達兩萬份,一年后達5萬余份。
1939年元旦《新華日報》華北版創刊號
“1942年農歷年關將至,日軍對我軍發起喪心病狂的‘掃蕩’,企圖消滅共產黨高級領導人。1942年5月,日軍集結重兵,從北、西、南三個方向對八路軍總部發起圍攻。”山西省左權縣史志研究室主任張俊平說:“24日拂曉,報館趕在日軍突襲駐地前一小時獲得情報,轉移到敵人的側翼。”接下來幾天,報館同志們沒有片刻休息,連日無飲食,早已虛弱無力,但何云仍堅持架起電臺收聽電訊,親自撰寫稿件,不愿中斷出報。反“掃蕩”斗爭中,報館制造小型輕便的活動鉛字架和小型腳踏機、軋墨機、澆版機,連同電臺、紙張、油墨,只用三匹騾子即可馱走,何云稱是“背起報館打游擊”。
太行新聞烈士紀念碑。 鄧宇軒 攝
5月28日黎明,敵人又開始瘋狂搜山,何云帶領幾位同志掩蔽在大羊角附近的山坡上,不幸被敵人發現。何云背部中彈負傷,當即昏倒在地。醫護人員把他搶救醒來時,他的第一句話是:“我的傷并不是很嚴重,你趕快搶救其他的傷員。”可當醫護人員搶救了其他傷員,再回來看何云時,他已流盡最后一滴血。
“堅持到敵后新聞工作勝利的明朝”
【鏡頭:跨越79年的致敬】5月14日,晉劇《戰地黃花》在江蘇南京上演。故事以《新華日報》華北版戰地記者黃君玨為原型,她是犧牲的“新華烈士”一員。1942年5月的反“掃蕩”戰爭一直持續到6月才基本結束,為保護戰友和父老鄉親,6月2日黃君玨被敵包圍后跳崖,最終壯烈犧牲在太行山。《戰地黃花》編劇姚金成說:“這個題材在《新華日報》現在所在地江蘇演出有特殊的意義。”
黃君鈺資料圖
時光回到79年前,“新華烈士”犧牲后,1942年7月8日下午7時,報館全體職工集會,沉痛哀悼何云、黃君玨、董自托等烈士。踏進追悼會現場,門前挺立著一棵二丈多高的柏樹,一幅長聯從樹頂直垂到地上,書寫著全體生者的意志:“誓為殉難烈士復仇,堅持敵后新聞事業。”
【讀報:愈挫愈勇“新華人”】1942年9月1日,青年記者學會延安分會舉行追悼何云及全體新聞界殉國烈士紀念會。當天,延安的中共中央機關報《解放日報》刊載整版悼念文章。陶鑄在《沉痛的哀悼》中寫道:“每當聽到一個同志犧牲的消息時,總會引起我們無限的哀痛。他們都是在沙場上視死如歸,或在法庭上臨危不屈的壯士,他們是中華民族優秀的兒女。他們的犧牲不僅是黨的而且是全國人民的無可彌補的損失!”
1942年9月1日《解放日報》第四版整版刊載悼念新聞烈士的文章
1942年9月4日,楊尚昆在《新華日報》華北版上發表的《悼何云》一文中說:接著左權同志殉國哀訊,傳來的是何云同志在太行山上反“掃蕩”戰爭中犧牲的哀訊,一個人的生死固不足可惜,何況死在為祖國獨立自由而戰的疆場上,這是何等光榮啊。然而何云正在壯年,黨所給予的任務尚待竭力完成,今竟不幸犧牲,這確是一個損失!
1942年9月4日《新華日報》華北版第一版
惋惜的同時,是愈加勇敢地用手中的報紙抗擊敵人的決心,“傳志”和“悲痛”成為貫穿追悼新聞烈士的文章的兩個主色調。追悼新聞烈士會上,全體人員宣誓:“我們將在何云同志創建的基礎上,堅持到敵后新聞工作勝利的明朝!”
“同志們!我們永遠悼念你們,我們要學習你們,要繼承你們的遺志,要為你們復仇!我們謹在你們靈前宣誓:一定要堅持華北敵后新聞陣地,高舉黨報大旗,頑強戰斗到底!”“新華烈士”追悼會上,幾百人舉起堅決的拳頭,發出悲壯的宣誓。
1942年7月10日《新華日報》華北版第四版
40余位“新華烈士”倒下了,但他們用獻血浸染出的黨的宣傳陣地沒有倒。在這一次反“掃蕩”戰斗中,《新華日報》華北版自5月22日停刊,隨后仍然竭力出版了兩期小型鉛印“戰時版”和8期“戰時電訊版”。重創沒有擊倒這張報紙,“新華人”精神不滅,經過短短1個月零8天的調整,1942年7月1日《新華日報》華北版就再次復刊,踐行了他們對烈士的承諾。
總策劃:雙傳學 顧雷鳴
執行策劃:王曉映
歷史顧問:趙劍波
記者:劉春 金亦煒
視頻:鄧宇軒
特別鳴謝:山西日報報業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