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過大年
文/王霞
日升月落,四季更迭。在幾千年時間流淌的長河中,中華民族在辛勤勞作中,積蘊了珍貴的生產(chǎn)智慧。他們把這些寶貴的經(jīng)驗和對未來生活的熱望結(jié)合起來,成就了獨有的民族文化。這其中,歲時節(jié)令最能體現(xiàn)我們中國人對美好生活的期待。而春節(jié),則是最最隆重的一個。
母親的小年
在北方,天寒地凍,人們把一個年過得長長的。打進臘月起,就開始了忙碌,而到了小年就開始正式籌備,俗稱:忙年。
小年,臘月二十三。寫到這,我恍惚了一下。不知怎的,母親突然就站在了我的面前,還是生前的樣子。不,是我小時候的樣子——系著圍裙、袖子挽起。是了,小年。印象中,這是一年里母親最辛苦的時候。小時候這一天,是母親宣告大忙碌的開始。從這一天起,母親一邊忙碌——打掃房間、籌備年貨,一邊跟粘著她的我講述各種習俗、禁忌,還有兒歌……
“小孩兒小孩兒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燉燉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滿街走。”
二十三是小年,家里要祭灶。那時候灶臺上已經(jīng)沒有灶王爺?shù)纳裣窳耍墒悄赣H還會履行一套繁復(fù)的程序。別的記不住,就記得封灶王爺嘴的灶糖,又脆又香,入口即化。這天,母親還要掃房。她把我們都趕出去,把家什用舊報紙蓋上,用頭巾把頭發(fā)包住,把雞毛撣子綁在一個長竹竿上,然后把房頂、屋角到處的積塵撣得干干凈凈。最后再把窗簾洗凈換上,窗戶擦得一塵不染,連鍋碗瓢盆都用爐灰擦洗得锃明瓦亮。
即便是這樣辛苦,小年這一天的晚上還是有餃子吃的。現(xiàn)在想不起母親是什么時候洗菜、剁餡、和面、搟皮,包餃子的。只記得一家人圍坐一圈,等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時,母親笑微微的臉色汗珠晶瑩。記不得那時餃子是什么餡的,但清晰記得菜多肉少,卻是那么的香。
這些年,繁忙的工作和家人的縱容,讓本不勤快的我把日子過得更是粗糙了許多。但是,母親在世時,再忙再累,我都會把玻璃窗擦得锃亮,滿足老人家亮亮堂堂過新年的愿望。母親走后,搬了家,大大的、多多的玻璃門窗成了心病,我總想自己擦,也想享受年前的忙碌。可是真的要擦下來,估計幾天爬不起來。每次,家人都攔著,最后,就是小時工解決。每至此時,我就會想起兒時媽媽的忙碌,那種艱辛生活中,母親所承受的生活壓力及勞作。然而,她讓我感受到的卻是對生活的向往和歡樂的期望。現(xiàn)在想來:歲月漫漫這些年,生活高低起伏。我之所以能坦然、淡然地經(jīng)歷風風雨雨,走到今天的平和從容,并還能以寬容的心態(tài)對待一切,和母親傳遞給我的這種溫暖有著深深的聯(lián)系。這是媽媽給我最寶貴的財富,是足以應(yīng)對任何變幻的厚實的底蘊。
此時,心中是一種暖暖的痛楚,混雜著感激、思念……
小時候的這一天,除了有粘牙的灶糖,還有餃子,雖肉少菜多卻格外好吃。今年我也想給兒子包上一頓菜多肉少的餃子,不止為回憶,還要把母親給我的寶貝傳遞給他——那種堅韌、樂觀、永遠充滿希望的心境。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春節(jié),俗稱過年,又叫“過大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無論這一年人在何方,過得怎樣,到了年底,都是要想盡辦法趕回故鄉(xiāng),和一家人團聚。有句話說: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這已經(jīng)是中國人幾千年的傳統(tǒng)了。
每到歲末,朋友圈就要熱鬧起來:很多外地工作的朋友們,紛紛加入搶票的行列,各種軟件各種方式。我常常收到請求助力的鏈接,這時我的眼前總是會出現(xiàn)一張急迫的臉。一家團聚過大年,是我們中國人刻在骨子里的情結(jié)。除夕之夜,萬家燈火下熱騰騰的年夜飯擺滿了桌子,一家老小圍桌而坐,笑臉和著電視機中的春晚,映著窗外不時閃亮的焰火。那一刻所有的辛勞都化作了一年收獲的甜美,和來年繼續(xù)奮斗的動力……于是每一個,我都認真參與,給予支持。我希望我的綿薄之力能使春節(jié)前那浩浩蕩蕩的返鄉(xiāng)大軍中,多一個思歸的身影。
記得小時候,我最喜歡過年。不僅僅是因為過年可以穿新衣服,可以隨便吃好吃的,還因為在三線工作的哥哥姐姐都會回來。他們每年有一個月的探親假,都留著回家過年。不要說臘月里,就是一整年,父母都在為哥哥姐姐回家過年做準備。比如哥哥愛吃扁豆,新鮮的留不住。夏秋時節(jié),母親就曬了扁豆干,春節(jié)時他們回來了,就泡發(fā)了燒肉,拖面油炸。總之,只要是哥哥姐姐愛吃的東西,父母總能想辦法保存下來。過年那幾天,天天都換著樣兒做。時光遙遙,那些食物的味道我記得深刻,哥哥姐姐們也總念念不忘。我想,這不光是因為那時節(jié)物質(zhì)匱乏,更因為這些食物里,飽含了父母盼兒的心意。
進了臘月,我就盼著接電報。只要聽到郵遞員叔叔車齡一響,我就拿著父親的印章往外跑。總有一天能接到我想要的電報。電報言簡意賅,通常是XX日,XX車次XX車廂。一般也就提前一兩天,因為只有哥哥姐姐買到車票才能拍電報,那時候沒有長時間預(yù)售車票,家里或一般單位也沒有電話。就靠著這電報傳遞緊急信息了。
接到電報,一家子都忙起來。不論是早是晚,哪怕半夜,母親都會煮好熱騰騰的大米稀飯,準備精致的小咸菜等著。她總說,坐了幾天的火車了,會上火,剛下車要吃點清淡的。好吃的,隔天再吃。父親呢,就準備接站。我從接到電報,就覺得時間好慢啊。父親從來不帶我去接站。因為哥哥姐姐每次回來都是大包小包,我要是跟去,肯定就是個累贅。
去不了也不失望,就在家等著,哪怕半夜,困得磕頭蟲一樣,也不愿去睡。非要等到門響人到,跟哥哥姐姐親熱一番,才心滿意足。
整個年節(jié)里,家里都是喜氣洋洋。用母親的話說,一家大小團圓,這是過年最重要的事兒了。
如今,雖然生活工作節(jié)奏加快,但人們還是非常重視“過大年”。它所具有的獨特的歷史淵源和文化內(nèi)涵,千百年來,像一根無形的紐帶,紐結(jié)著中國人的民族情感,牽引著人們一次次義無反顧的文化返鄉(xiāng)。
除夕餃子香
大年三十包餃子,是兒時過年最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年三十的餃子,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有很多講究。先說餃子餡,一般是葷素料相配合,多數(shù)是用豬肉剁成肉餡,加調(diào)味料腌好。菜是很講究的。多數(shù)要用韭菜(久財)。北方天氣寒冷,冬季里很少有韭菜,就用韭黃。條件不好的,舍不得用韭黃,就選用大白菜(百財)。
在備餡的過程中,最講究的是剁餡。刀與案板撞擊,發(fā)出有力的“嘭嘭”聲,由于用力大小在不斷地變化,這聲音便發(fā)出了富有韻律感的強弱節(jié)奏變化,演變成優(yōu)美的樂曲,傳到四鄰八居。有的人還會手持兩把菜刀。記憶中,只有除夕這一天,爸爸會幫媽媽剁肉餡。爸爸就是用兩把菜刀,有力地剁著砧板上的肉餡。這時候父親沒有了平時的嚴肅,臉上微微笑著,多了幾分親近。人們都希望自己家的剁菜聲音是周圍最響的,也是時間最長的。剁菜的時間越長,說明包的餃子就多,象征著日子紅火富有。這意味著“長久有余財”。
除夕餃子的形狀也大有講究。大多人家習慣保持傳統(tǒng)的彎月形。包制時,面皮對折后,一定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沿半圓形邊緣捏制而成,要捏細捏勻,謂之“捏福”。媽媽包的“彎月”更要求有一個胖胖的肚子,一是餡多好吃,二是表示富有。也有的人家把捏成彎月形的餃子兩角對拉捏在一起,呈“元寶”形,擺在蓋簾上,象征著財富遍地,金銀滿屋。
還有一個講究。除夕的餃子,不僅形制上有講究,就連擺放也有規(guī)定。日常包餃子,橫排豎擺,皆隨其意,年三十包的餃子則不行。媽媽是山東人,講究特別多。擺餃子要用圓形的“蓋簾”(北方這么叫),就是用秫秸稈編成的曬東西的大圓盤子。先在中間擺放幾只餃子,然后繞著一圈一圈地向外逐層擺放整齊,這叫“圈福”。有的人家更講究,無論蓋簾大小,每個蓋簾都擺放99個餃子,且要布滿蓋簾。這個可以靠調(diào)節(jié)餃子的間距和行距來實現(xiàn),這叫“久久福不盡”。
關(guān)于這個習俗,母親給我講過一個有趣的小故事:很久以前,在一個貧困的山村,有一戶人家很窮,常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到了年三十這一天,家里沒有白面,也沒有菜,聽著四鄰的剁菜聲,心急如焚。無奈,只好向親友借來白面,又胡亂弄了點雜菜湊合成餡,就包起了餃子。因為面是借來的,所以包的餃子就格外珍貴,擺放時,就一圈一圈由里到外,又整齊又美觀。剛剛從天庭回來的灶王爺看了很高興。同村有個財主,家財萬貫,平日山珍海味的吃慣了,根本不把餃子放在眼里。大年三十這天用肉、蛋等料調(diào)餡,包的餃子亂放在蓋簾上。不料餃子煮熟后,豬肉餡變成了雜菜。而那戶窮人的餃子卻變成了肉蛋餡的。原來,是灶王爺對財主家包餃子的態(tài)度很不滿意,就把兩家的餃子給暗中調(diào)了包。第二天,這事便在村里傳揚開來。從此,人們再忙,年三十的餃子也要擺放得整整齊齊,以討個“圈福”的口彩。這當然只是個傳說,但是,我卻從中體會到:貧窮從來不是把日子過糟的理由。只要有一份對生活或家人的愛,再艱苦的日子都可以過得精致而充滿韻味,就像我的母親。
大年三十包好了餃子,就等著吃了。我們家的年夜飯就是交子時的餃子了。這時的餃子,不僅有家人團聚之意,又取更新交子之義。除夕夜的餃子,是伴隨著子時辭舊迎新的鞭炮的響聲,將餃子下入沸騰的鍋內(nèi),煮熟撈出后要先供諸神、列祖列宗。,然后才是一家大小圍坐而食。室內(nèi),歡聲笑語和著餃子那熱騰騰的香氣;屋外鞭炮聲震耳欲聾,火藥的香味在夜空中隨著雪花彌漫……
魚燈延臘火,燈暖除夕夜
“九冬三十夜,寒與暖分開。坐到四更后,身添一歲來。魚燈延臘火,獸炭化春灰。青帝今應(yīng)老,迎新見幾回。”千年之前那位尚顏的一首五律,用40個字就寫出了新舊交替,寒暖相銜的新年景象。特別是那一句“魚燈延臘火”,更是寫出了除夕之夜,人們圍爐守歲,花燈明亮的歡快。
節(jié)日懸燈結(jié)彩、觀賞慶祝,是我國各地普遍的民俗。在我的記憶中,兒時的北國家園,每一個除夕夜都少有刺骨的風,卻有大朵大朵的雪花,靜靜地飄落,襯著家家戶戶門檐下各式各樣紅紅的燈籠,感覺格外溫馨……
說到燈,就要提到父親。父親是八級精細木匠。過年時,他的好手藝可以發(fā)揮到極致:做燈籠。左鄰右舍中,我家的宮燈是最漂亮的。父親先把精選的木料鋸、刨成細巧而堅固的木條,精巧的榫卯結(jié)合,做出六角宮燈的骨架。然后巧手的母親用父親化好的明膠把裁好的絹紗糊在上面。這需要細心而有經(jīng)驗,薄薄的絹紗要緊繃還不能過度。不緊就形不成漂亮精致的燈體;過緊則會扭歪,而且容易損壞。糊好后,母親又帶著我們,用彩紙、皺紋紙做成各種花卉粘在六角檐頭上。燈籠面上還要貼上吉祥的紋樣,最后還要掛上金燦燦的穗子。
燈的種類有很多,什么一團和氣燈、四季平安燈、五子奪魁燈。最神奇的是父親還會做走馬燈,這時候我們就插不上手了,只有看的份。父親把燈掛在大門檐下,很多小伙伴都湊過來看,那時的我格外驕傲。
讓我得意的還有父親給我做的小風燈。那燈大半尺高,三寸左右見方。略粗些的硬木框都摳好槽,四面都鑲上了玻璃。其中一面玻璃是可以向上抽起,方便換蠟燭。木底座上有一根尖沖上的釘子,蠟燭可以穩(wěn)穩(wěn)地插在上面。頂上蓋板外方內(nèi)圓,保證蠟燭燃燒需要的空氣。燈籠上有硬鐵絲做成的系,連著一根一尺多長的圓木棍,我可以手提著。
北方的除夕夜雪花漫漫。孩子們心慌得根本坐不下來吃飯,反正家里有的是好吃的,在爸媽的笑罵中隨便抓來吃是格外的香甜。女孩子都穿上了簇新的罩衣、大衣,扎上各種漂亮的發(fā)帶,提著小燈籠湊在一起,比著誰的燈籠好看,誰的發(fā)帶漂亮。這時的我則成了小伙伴艷羨的對象。我的燈最精致、最明亮、最結(jié)實。
母親也會做燈。那時物質(zhì)貧乏,偶爾有罐頭吃,母親總是把瓶子寶貝似地收起來。這時她會找出幾個,擦洗干凈,在靠近瓶底處用鉛絲繞一圈扭緊,然后用火燎那鐵絲,要小心,待鐵絲燒熱,就把瓶子底部浸到冷水中,瓶子就從那道鉛絲哪兒裂開。然后用原木板做底,兩根細些的鉛絲穿瓶而過,可掛可提。底板上同樣有鐵丁固定蠟燭。有客晚歸,母親就送上一盞。這樣的燈籠毫無遮攔,最是明亮,給夜行的人們帶來安心。
過年的燈從臘月二十八亮起,一直亮到正月十八落燈。溫暖的燈火照亮了那一個個寒夜,給人們帶來新年的快樂和春天的美好。
說說拜年那些事
對于孩子們來說,新年里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拜年了。拜年有諸多好處,有吃的有玩的……最好的就是,到了哪里都受歡迎。
我小時候的拜年就是這樣的。
北方的除夕夜,祭了祖,吃過年夜飯,一切忙碌停當,人們還要守歲。所謂“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大人們守歲,玩累的孩子們困得東倒西歪地睡去了。父母把我們安置好,絕忘不了在枕頭下放好壓歲錢:紅口袋里是硬硬的、新新的十張一角錢。
大年初一,一早就被鞭炮炸醒,這是吃餃子的信號。等我們兄妹起床拾掇好,母親就端上熱騰騰的餃子。吃好飯,街坊鄰居的小伙伴就湊齊了,大家一起走門串戶大拜年。這一天,家家院門都是敞開的,孩子們跑進去,推開屋門,爺爺奶奶、叔叔姑姑亂叫一氣,最整齊的就是“過年好”這一聲。家里的大人們,特別是老人們在這一天都不外出,好像就是在等著我們這群孩子。聽到亂哄哄拜年聲,一邊說著好好,一邊抓起糖果瓜子往孩子們衣兜里揣。跑了一圈下來,兜子里都是鼓鼓囊囊的。隨后,各回各家。我回家后,要跟著哥哥姐姐去給親戚拜年。到了親戚家,除了糖果點心,還會有壓歲紅包,雖然就幾毛錢。這樣的拜年,熱鬧而喜興,延續(xù)了那個年代的美好。
長大后落戶南京。遠方的親友就寄賀卡表達祝福。郵局還專門推出有獎賀年卡,買的人非常多。
再后來,家家戶戶有了電話,登門拜年的就不多了。而且看了大半夜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會,人們都想睡個懶覺,所以拜年就改用電話。跟著零點的鞭炮聲,電話是一個勁地響,通過電波傳遞新年問候,既親切又不會打擾彼此的休息。
社會發(fā)展迅猛得令人難以想象。2000年我有了第一部手機,從那一年開始,短信拜年漸漸成了主流。
當轉(zhuǎn)發(fā)短信被人們認為缺少幾分真情而漸生厭棄的時候,網(wǎng)絡(luò)已經(jīng)成了人們現(xiàn)實生活中無形的連接紐帶。很多人在除夕這天的下午就開始編發(fā)或者轉(zhuǎn)發(fā)各種拜年祝福消息,等到晚上守歲的時候,同事群、同學群,特別是親友群,就開始了搶紅包。老人們常常人均等分,相當于給孩子們壓歲錢了。年輕人就不這樣了,他們都喜歡發(fā)拼手氣口令紅包。多的搶到幾十上百,少的一、兩分的也有。不在于數(shù)額多少,圖的是個熱鬧開心。在搶來搶去的互動中,濃烈了親情、拉近了友情,融洽了同事關(guān)系。
時光荏苒,拜年的形式變了又變,但不變的是親人之間的牽念,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和一份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寄望與祝福。
溫暖流年話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這放爆竹、飲屠蘇酒、貼春聯(lián)、都是過年的習俗。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兒時過年的壓歲錢。
交子時,父親帶著哥哥們開門放鞭炮,貼春聯(lián)。我和母親在家里負責煮好餃子,擺好供桌。
吃了交子的餃子,人們還要守歲。守歲之俗由來已久。最早記載見于西晉周處的《風土志》:除夕之夜,各相與贈送,稱為“饋歲”;酒食相邀,稱為“別歲”;長幼聚飲,祝頌完備,稱為“分歲”;大家終夜不眠,以待天明,稱曰“守歲”。“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除夕之夜,全家團聚在一起,吃過年夜飯,圍坐閑聊,等著新年到來。
大人們守歲,玩鬧了一天的孩子們可是堅持不了一夜。他們拿了壓歲錢,就進入了甜蜜的夢鄉(xiāng)。
壓歲,又叫壓祟。傳說古時候,有一種小妖叫“祟”,大年三十晚上出來用手去摸熟睡著的孩子的頭,孩子受后頭疼發(fā)熱,變成傻子。因此,家家大人都在這天亮著燈坐著不睡。
有一對夫妻老年得子,視為心肝寶貝。到了年三十夜晚,他們怕“祟”來害孩子,就拿出八枚銅錢同孩子玩。孩子玩累了睡著了,他們就把八枚銅錢用紅紙包著放在孩子的枕頭下邊,夫妻倆不敢合眼。半夜里一陣陰風吹開房門,吹滅了燈火,“祟”剛伸手去摸孩子的頭,枕頭邊就迸發(fā)出道道閃光,把“祟”嚇跑了。原來,這八枚銅錢是神仙變的。第二天,夫妻倆把這件事告訴了大家,大家就學著做,孩子就太平無事了。因為“祟”與“歲”諧音,之后逐漸演變?yōu)椤皦簹q錢”。
我的壓歲錢是用紅紙包著,硬硬簇新的十張一毛錢。這在當時,是屬于富豪級別的。家境貧寒的父母,在這些習俗上從不將就。如今想來,那是多么厚重的對生活的熱望和對子女的愛意啊。
這壓歲錢年年都有,壓在我們的枕下,進入我滿足的夢境,哪怕是父親去世后那些最艱難的日子。一直到我工作,沒成家前都有這壓歲的紅包。這錢其實我從來沒有零花過,都是過后找個機會再貼補在家里的生活上了。可是父母的那份寄望卻留存在我的心中,生根發(fā)芽。
后來我做了母親,兒子每年都會收到很多壓歲錢。其余人給的,我都收起來替他保管。我和他父親給的卻一定要放在他的衣兜里,總要年過完,才收起來。哪怕丟了也不會忽略這一步。
我還會給母親包個紅包,這在習俗上也是有的。其實給老人的才叫“壓歲錢”。這“壓歲”的意思是指不再增長歲數(shù),寓意長壽。我期望母親能永遠和我生活在一起。
漸行漸遠人勝節(jié)
過年期間的習俗豐富多彩,源于華夏大地廣博,各地又有異同。但是,隨著社會發(fā)展,人們生活的節(jié)奏加快,很多習俗都淡出了。
小時候過年,母親從初一就開始念叨:一雞二狗,三豬四羊,五牛六馬,七人八谷。每一天都對應(yīng)著一種事物。那一天,天氣晴朗,就意味著這一年,這一種事物就會和順興隆。比如初一那天和風麗日,春天時母親就會抓許多小雞崽來養(yǎng)。若是初八天氣晴好,她就會叨念:又是一個豐年。
我印象深刻的是初七。
初七是人日,即“人的生日”,又叫人勝節(jié)。人日的起源來自古老的神話。《莊子·應(yīng)帝王》記載,古時候有倏帝、忽帝和混沌3位神仙。倏和忽常去混沌家做客,受到了熱情款待。兩人為感謝混沌,告訴他說:“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混沌按照此說在自己身上一日鑿一竅,七日鑿好七竅,人誕生了,而混沌卻因此而死去。所以七日為人日。
相傳這一天如果天氣晴好、人事和悅,就意味著新的一年里人丁興旺、吉祥平安。若恰巧在這一天有孕婦分娩則更為喜慶。文人學士則喜歡在這一天登高賦詩,出游郊野。
小時候的這一天,母親會把我的頭發(fā)梳成丫鬟髻,用父親煙盒里的錫紙做成亮閃閃的小人兒,插在上面,兩眉之間還要點上金色梅花點,感覺特別美。這時候,我會增加扭頭的次數(shù),目的是讓頭上的小人兒映射到太陽而閃閃發(fā)光。
這一天母親還會做打鹵面。鹵汁里有切得碎碎的黑木耳、黃花菜、肉末等等,最后用芡粉勾芡,上面還有絲絲縷縷的雞蛋花。滴上幾滴香油,那香味伴著熱氣在飯桌上繚繞,讓人覺得格外溫馨。
現(xiàn)在生活好了,美食日日充填著人們的餐桌和肚腹,一碗面條早就不能勾起人們的食欲了。可是我想,人們對美好生活企盼還是應(yīng)該和這些古老的習俗一同保留下來。它不僅僅是我們祖祖輩輩文化智慧的結(jié)晶,更是我們民族對美好生活以及未來的無限憧憬。
歡喜鬧元宵
正月十五的元宵節(jié),是新春佳節(jié)的最后一個高潮。
任何一個節(jié)日都有其獨有的習俗,元宵節(jié)也不例外。
元宵是全國人民在這一天都要吃的一種食物。小時候家在北方。每年的元宵節(jié)前,母親都帶著我去看滾元宵。我們站在柜臺前,看柜臺后面的店員們帶著白圍裙、白帽子、藍護袖,把切成小方塊的餡料噴上水,放進一個鋪滿糯米粉的匾里,有規(guī)律地晃動。那餡料在糯米粉里滾動著,當餡料被米粉全包住的時候,把這些元宵的雛形用大鐵絲笊籬端著,在開水盆里過一下,甩一甩水,再放進糯米粉中快速晃動。這樣幾次后,圓滾滾的元宵就好了。母親就會買上二斤。元宵節(jié)的晚上,花燈亮起時,煮好的元宵潔白圓潤,如同天上的滿月。母親給每個人的碗里都盛上四只,說是四四如意。
長大后我移居南京。在這里過元宵節(jié),人們吃湯圓。這兩種看起來一樣的食品,其實從做法上就很不一樣。南方的湯圓是像北方的餃子一樣,把糯米粉和成面團,搟成面皮,把拌好的餡料包進去,捏緊口,再揉圓。細品之,湯圓皮薄而柔然,元宵則皮厚而筋道。
除了吃元宵,鬧花燈也是通行南北的節(jié)俗。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幾句青玉案,寫盡了這個節(jié)日的繁華美麗。可我此刻極力在記憶中搜索,卻找不到這熱鬧的影子。或許是那冰雪天地把幼小的我困于家中,又或許是母親不喜喧嘩,刻意把這個節(jié)日過得平靜。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送燈”。
北方的冬夜,天黑得早。等到家家檐下紅燈亮起,母親就帶著我“送燈”。
送燈前先要備燈。母親要做的主要是白菜燈和小冰燈。先說白菜燈。早在年前,母親就積攢了大點的白菜疙瘩,這些白菜疙瘩,被母親翻過來,小心地剜去芯子,靠上的邊緣對稱地錐上兩個眼,用細鐵絲勾上,里面裝上一點水,吊在廚房的拉繩上,得以水的滋養(yǎng),那疙瘩的芽眼處,都長出了鵝黃色的新芽芽,一律彎過來向上生長,有的還開出了細碎的小白花。這時候,母親把它們摘下來,把水倒凈,用干抹布擦干,放上一點豆油,浸入我和母親用棉線捻成的燈芯,那燈芯要繞在鐵釘上,插在根上,點燃,就是一盞漂亮的小小白菜燈。
再說冰燈吧,午飯前我就和母親用家里的小飯碗裝滿水,放在屋外的窗臺上。到這時候都凍成了冰疙瘩。拿回來,放一會子就能把冰疙瘩化出來了,母親又用燒紅的爐鉤子把中心部分化掉,成一個小窩窩,也在里面放上豆油,浸入燈芯。這樣,燈就備好了。母親把這些燈都點燃,然后帶著我,把它們送到煎餅鏊子、菜窖、雞窩、鴨圈、小倉房、葡萄架、梨樹杈、大門垛、院墻上。掛的掛,坐的坐,從屋門更是一路亮到了大門。那時節(jié)的夜,沒有什么光污染,是漆黑的。這些小燈高高低低,閃閃爍爍,散發(fā)出明亮,讓闊大的庭院真如仙境般美麗。特別是小冰燈,通體透亮,更是晶瑩璀璨。
這“送燈”是元宵節(jié)固有的習俗,南北方都有,只不過送的種類、對象、寓意卻是大相徑庭。比如揚州,是外婆給外孫、娘家給新嫁女兒家送,送的是漂亮的花燈,隱含著吉祥、和諧。而在北方,送燈則是另外兩種含義:一是給祖先和故去的親人送,墳山近的要送到墓地。母親和父親都是異鄉(xiāng)人,家鄉(xiāng)千萬里,有燈無處送。第二種就是給與生活相關(guān)的一切送,祈求豐衣足食,至于大門墩上的則是祝福出入平安。燈盞可以是蕎麥面捏成,也可以用半截蘿卜刻成,還可以用竹篾紙張扎制。而母親的白菜燈、小冰燈,取材于棄物,除了感受到當時生活的艱辛,更體現(xiàn)了母親在貧寒日子里的一份蘭心慧質(zhì)。
其實,不論南北。這元宵節(jié)的“送燈”,無不滲透著人們對祖先的緬懷,對生活的感恩,對神鬼的敬畏,更滲透著與大自然共通共融和諧相處的樸素情懷。
千百年前的封建社會,等級分明男女有別。唯獨上元節(jié)這一天,不論皇室貴戚平民百姓,連深閨淑女都可破常規(guī)順習俗,制燈玩賞,出游嬉鬧。因此,平時足不出戶的深閨女子,往往乘此時機或相會或偷窺意中人。所以才有“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千古佳話。因此說這元宵節(jié)是彼時最浪漫的一個節(jié)日。
如今我客居的南京,最最有名的就有正月十五的秦淮燈會。九十年代時我常去,到了21世紀,特別是近十年就再也不敢去了。因為富足的生活,讓人們有心情也有實力天南地北的旅行,所以元宵節(jié)的秦淮燈會,吸引了天南海北的八方來客。人多到了不僅是正月十五那天,就是前后幾天的夜晚,夫子廟都是人山人海。全市公安城管的大部分警力都在那里。人們一旦進入燈會的街巷,就只能在警察們手挽手形成的通道中,人貼人地順流而行。好在那明月在天,彩燈高懸,人們還盡可以觀賞它們的美麗。而這份擁擠也算是“鬧”花燈在太平盛世最美好的詮釋了。
結(jié)語
一年復(fù)一年的新春近,一個又一個的元宵佳節(jié)過。明月逐人,花燈璀璨。不論南北,人們都會在這長長的春節(jié)里,懷著對生活的感恩,重復(fù)那些美好的節(jié)俗,體會與大自然共通共融和諧相處的樸素情懷。
作者簡介:王霞,筆名遠村、冀魯、秋水不語。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專欄作家,南京市詩詞學會理事,南京市棲霞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已出版《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記憶》《孩子成長,父母如何智慧地面對》,另有作品散見于《詩刊》《北京文學》《雨花》《散文》《散文百家》《青春》《人民日報》《知音》《莫愁》《風流一代》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