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月雄
往往,母愛細致入微,點點滴滴,溫柔呵護;父親的愛,則嚴肅而理智,笨拙又粗糙,猶如山間石子,磕磕絆絆中,旁敲側擊人生的名言警句:路多坎坷,需腳踏實地步步走好。
電視劇《覺醒年代》里,陳獨秀,作為五四運動的領袖,新文化運動的先驅,嘔心瀝血創辦《新青年》,為啟蒙民眾思想,推動社會改造,意氣風發,揮斥方遒,激揚文字,受人敬仰。作為父親,卻被兒子誤解、責難和排斥,我在他們針鋒相對的言行中,體味出了別樣的父愛。
兒子指責他“為了自己茍活,置父母的生死而不顧,是大逆不道的偽君子”,且聲明與之“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他竟一言不發。他欣慰兒子知孝道,懂仁義,又能自立自強,認為“如此亂世,有如此優秀的兩種品質,是可喜可賀的”,他的愛里藏著大義。當陳延年宣傳新思想被抓,釋放出來后,他又一反常態,要慶祝兒子進監獄,因為“動蕩年代,尋找真理,堅守信仰,進監獄,出監獄,再進再出,將是常態,必須做好準備”,他把愛融進了革命事業,認為“出了監獄就是研究室,出了研究室就是監獄,從這兩處發源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這是偉大而不同凡響的愛。
他的愛又有點小情趣。當兒子創辦的工讀互助食堂開業,他跟妻子說得理直氣壯,“我們有吃的干嗎去買,他們既然做實驗,就要客觀事實,得出的結論才有價值”;可背著妻子,他一個人又去食堂點了油餅豆漿,還忘了帶錢,被兒子成心刁難:“本店堅決不賒賬,吃飯不給錢不給出門,要洗碗抵債。”無奈的他笨嘴拙舌:“洗碗就洗碗。”這樣的口是心非,這樣的父子,讓人忍俊不禁。陳延年參加學生游行被打傷后,陳獨秀心急火燎,蹚著雨水將兒子背往醫院,并一直守在病床前,第二天,面對醒來的兒子,他只字不提他的擔心和關心,只說“寫文章有了靈感,想一氣呵成寫完,才留了下來”,說得云淡風輕,裝得若無其事,愛似乎羞于啟口。
愛其實存在心里。當聽到延年的腳上生了凍瘡,脫口而出的是“抹藥了嗎”,想著要買虎鏢鯊油凍裂膏寄給兒子;到了上海,拎著大包小包給兒子的吃用,自己在路上卻舍不得吃;準備散發寫好的《北京市民宣言》傳單,卻不讓延年知道,不想讓他摻合進來,他欣慰兒子的自強自立,但危險關頭,甘愿身先士卒,護佑兒子平安。這樣的愛,不動聲色,像一鏟一鏟炒糊的南瓜子,讓人回味,感人至深。
他的語重心長和孜孜不倦的引導,終在他們父子三人離別相擁的一刻得到了溫暖回應,且光一樣照耀兒子從此在革命的道路上一往無前。在之后愈發嚴峻的革命形勢和艱苦卓絕的革命斗爭中,陳延年與陳喬年有著更甚于父親的革命清醒與革命智慧,成了黨領導者中不可多得的卓越人才,直至獻出他們英勇而年輕的生命……
革命年代,像陳獨秀這樣的父親,留給小家的慈愛并不多,卻足夠刻骨銘心而綿長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