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秋雨訪秋白
□ 張凌云
云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暑氣既退,偏又下起連綿的秋雨來。也好,在這秋風起秋雨落的日子里,去拜謁一下瞿秋白故居最是適合不過了。
很早就知道常州三杰,瞿秋白,張太雷,惲代英。像三顆偉大的流星,劃過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上空,這其中,最令人感懷不已的,大概是瞿秋白。瞿秋白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能夠穿越歲月的羈絆和塵煙的遮蔽,吸引著人們不斷去探尋其中的奧秘。
秋白故居靜靜呆在一處尋常巷陌里,遠離市廛繁華之地。只是,我沒有想到,所謂的秋白故居,原來是一座祠堂。
印象中的瞿秋白,面容清癯,發際分明,永遠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殊不知,外表一塵不染的瞿秋白,家道早已中落,一度靠伯父濟養,而伯父棄官停止資助后,立即陷入困境,被迫從出生地的青果巷遷至城西的瞿氏宗祠居住。由一處寄居的祠堂代替了出生地作為故居,似乎在冥冥中暗示了瞿秋白顛沛流離而波瀾壯闊的一生。
走過白墻黛瓦的故居大門,迎面是一尊站立的高大塑像。秋白先生身著西服,一手握書,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左腿呈微向前狀跨步,這樣一種獨特的儀態,是我此前所未見。看到身后的壁板上有兩行詩,“我是江南第一燕,為銜春色上云梢”,方才了悟,既是江南第一燕,那么,就要敢為天下先,無論思想行動,莫不如此。
秋白故居不算大。東西兩院,四進房屋,瞿家于此寄居了四年,嚴格意義上只能算是一處驛站,但就是這雪泥鴻爪之所,處處流露出一種清雅之氣,讓人躑躅不前。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瞿秋白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是書房兼臥室,陳設十分簡單,木柵床,薄紗帳,長條桌,方椅凳,外加幾件文房四寶。也許是復原件做了減法,看上去簡約得有些寒酸,而如果細細推敲背后的故事,才知道遠沒有那么簡單。
瞿秋白出身書香門第,其母金璇系官宦之女,精于詩詞。舉家被迫遷至祠堂之后,其母受不了撫養子女及家族壓力,于1916年正月初五自盡。時秋白因交不起學費中學無法畢業輟學,又逢此噩耗,他在悲憤中寫下《哭母詩》后,毅然決然地走上求索救國之路。
“想為大家辟出一條光明的路。”從此,瞿秋白赴武漢學習英文,赴北京學習俄文并參加五四運動,再赴莫斯科受到列寧的接見,經張太雷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主編出版我黨第一張日報《熱血日報》,在危急關頭主持召開八七會議……瞿秋白走上了一條義無反顧的革命之路。
這都是人們熟知的后來的事情。我為之深思并難以釋懷的是:到底是什么,讓這位具有鮮明書生氣質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被魯迅先生引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到底是什么,讓這位未能參加長征的中國共產黨早期主要領導人在不幸被捕英勇就義之前,對劊子手微笑說出“此地甚好”,長久震撼著我們的心靈?到底是什么,讓這位集理論家、宣傳家、翻譯家和學者、畫家、詩人于一身的革命先驅在離開我們這么多年之后,還能讓我們領略到非凡的人格魅力,并進而激蕩起一腔久已平靜的熱血?
參觀完瞿秋白故居,我來到東側由鄧小平同志題字的瞿秋白紀念館。如果說故居是凝固的音樂,靜靜地敘說溫情脈脈的往事,那么紀念館則是宏大的歌劇,它以大開大闔的劇本,忠實記錄著一個偉岸的傳奇。
一張一弛,故居和紀念館,疊加起一個較為豐滿的人物鏡像。但是,這遠遠不夠,就像梁衡評價瞿秋白《多余的話》所說,“不,我是一個多重色彩的人”。這位體弱多病的早期革命領袖,并不單純把自己看作徹底的鮮紅,而是勇于承認身上的弱點,然而,他又絕不是灰色的,他仍然號召同志們勇猛精進地作斗爭,并且無懼為了革命而死。
秋白是誰?是的,秋白是一泓純潔清澈、平靜而深沉的冰山湖水,有著天然的智慧和自然的靈魂。在這秋風秋雨的季節里,在這闃靜少人的意境里,尋找與秋天最契合的風景,這里是最恰當也是最曼妙的歸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