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媽媽的床上

周偉虎

　　寒假伊始，得悉九十高齡的老爸又住院了，撂下手中雜務，匆匆趕回震澤老家。已習慣了不打招呼的“突襲”，怕父母為我隔夜就張羅飯菜。突然出現在家門口，驚得父母半晌發呆。看到從床上起來的老爸，我也一驚：你不是住院了嗎？他也半天才反應過來：辦了住院手續，早上去掛完水，中午就回來……

　　吃完飯后，媽已在房間里看蘇州新聞，爸則在他的房間看不知名的連續劇。兩個電視的音量，都調到了最高。從不同房間傳出的一浪高過一浪的電視聲，在我耳邊輪番聒噪著。我無所適從，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忽覺腿冷。環視四周，才發現門窗都敞開著；媽總覺得氣悶，所以家里空調都不能開。我習慣了單褲過冬，這里不開空調又門窗洞開，渾身冰冷，趕緊讓外甥給我快遞棉褲。坐不住了，只能去房里貼著老媽的耳朵喊：我吃得太飽了，出去走走。媽怕我耳背，對著我耳朵大聲吼道：出去不能喝酒，早點回來……

　　走在冰涼的街道，電話響了，一看是老董：怎么回老家也不跟我說一聲了，上來喫開茶吧，我們都在！進了茶樓，一看果然都是老熟識。寒暄幾句，落座，添茶回燈重開宴。才沒喝幾口，老媽那邊電話就追來了：天氣預報都播完了，你還不回來睡覺？只得起身，依依不舍，一一作揖，悻悻而歸。

　　爸媽都已上床，我洗了一把，趕緊上床。老董電話跟著就來了，問到家了沒。睡在媽的床上，我思緒萬千。老董，初中時我倆就一起住在鄉廣播站下的一隔間里，陰冷潮濕，卻讓人羨慕不已，因為每周我們可以去鄉政府食堂，吃一塊柴扎肉。“同居”幾年，情同手足。畢業后，他在鎮上從修摩托、開香煙店干起，到彩鋼板、鋼結構等行業，一步一個腳印創業。去年，無意間聽聞他已是上億身家，我將信將疑。老董不乏風趣：我不像？在我看來，他穿衣不過百元，喝土酒，也沒有司機，至多是個“土八路”。年前，新華網上報道，鎮上顧全書記為表彰他納稅超600萬，獎勵了他寶馬車一輛。這下，我信了。

　　睡在媽的床上，我開始想小外孫了，也不知小淘寶有沒有想阿爹。也好奇著媽睡在這床上會想啥：整天念叨著我這個在外幾十年的兒子？念叨著孫女、孫女婿逢年過節回來買啥飲料、零食？念叨著給玄孫買什么玩具？但我睡在自家床上，卻似乎從未記起過遠在小鎮上的父母……睡在媽的床上，奇怪著她怎么總覺得自己身上有股老人味，即便難得到蘇州在我家住一晚，也必定先在老家洗涮干凈，和衣而睡。睡在媽的床上，記起她來蘇州做白內障手術，特意安排了個VIP病房陪她。她卻一個勁地趕我回家住，卻最終沒拗過我。睡前，她嘆著氣：沒想到啊，你不怕我這老人味，還愿意和我在一個房間睡……

　　睡在媽的床上，枕頭下總覺得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我開燈翻開一看，是一團團用過的紙巾。可能驚醒了老媽，她起床走到我邊上。我指了指那一堆紙團，她又拿起一張，拭擦著雙眼，喃喃自語：動了白內障手術后，老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