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福
清明一過,就該是整地、調壟、下種的時候了,遠在山腳下的瓜棚還是孤零零地矗立著,主人王家父子此時不來怕是來不了了,我急等著要把三塊二毛錢還給他們。
一切皆因我:荒草連天的山腳下陡然間多出一個棚子,我指給同學小亮看。小亮說他早就知道了,還要帶我去看看。喲,原來是個瓜棚,下面有好大的深綠色西瓜,好多金燦燦的甜瓜,我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小亮第一個跳了下去,我本不想偷,但既然來了,偷不偷都是賊,我也跟著下去。剛摘一個就感覺到不對勁,回頭一看:糟了,一老一少就站在身后。完了完了,一頓狂揍是跑不了的,說不定還會把我倆送到學校。
然而沒有,老的慈眉善目的,叫我倆跟他去瓜棚。我心里在打鼓,該不會把我倆捆起來吧?我差點笑出來,原來就是要我幫他寫封信。這不難,很快就寫好了,他送了我倆一人一個大西瓜。寫地址時才知道,他們姓王,北方河南的。
從這以后,我和小侉成了朋友,我教他認字,他給我瓜吃,三天不見想得慌。
那天上學看見小侉挑一擔甜瓜來鎮上賣,我說:“你怎么也賣瓜啦?王伯呢?”他說他病了。我說:“這地方太偏,誰買你的,去我們學校那邊吧,我保證你很快就能賣掉。”他挑著擔子跟我去了,正是上學的時候,學生三三兩兩地經過,我扯開嗓子幫他喊:“甜瓜甜瓜嘞,黃河大蜜瓜,不甜不要錢!”我還抓住幾個同班的,跟他們介紹小侉的瓜。他們說,就要上課了,放了學再說吧。是的,我也該進去了。
終于挨到了放學,我很高興,小侉擔子前圍了好多人,問這問那。小侉喜笑顏開,不厭其煩地應答著。我突然發現人群中有個叫“王老虎”的,還有他的幾個狐朋狗友,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家伙大我兩歲,是被學校開除的,整天在學校門口游蕩,專門欺負比他小的,不順眼就罵,不給錢就打,小侉不知深淺還跟他七搭八搭的。
王老虎蹲下身子,手里托著一個熟透了的大瓜掂來掂去,“是你說的,不甜不要錢?”他說著一拳砸上去,甜瓜裂成幾瓣,粘稠汁液從指縫往下滴,他遞給了他的狐朋狗友,自己又砸了一個“咕扎咕扎”地吃起來。小侉笑吟吟地望著,“怎么樣?我沒說錯吧?”直到吃完了王老虎也沒吐一個字,站起身拍拍肚子要走人。王小侉一把抓住他:“還沒給錢呢?”
王老虎說:“不是你說的,不甜不要錢!這跟田雞尿一樣!”小侉不松手,“怎么可能?不可能!”王老虎生氣了,一巴掌打在小侉臉上,立馬顯現幾個鮮紅的手印。小侉還是不松手,王老虎發怒了,一腳踢翻了挑籮,甜瓜搖著扭著向四處逃散。他的幾個嘍啰趁機搶瓜,人群一下子亂了起來,推推搡搡,你爭我搶。小侉放開了他,拼命地推開搶瓜的人,他又瘦又小,反被推倒了,跌坐在另一只挑籮上。他哭了,我也上去幫忙推,但不抵事。
等我倆推開搶瓜人,地上已是一片狼藉。我倆把地上破碎了的瓜收拾并攏,好的放一頭,壞的放一頭。我挑起擔子送他回去。出了鎮子我又埋怨起他來:“出來做生意也不動動腦子,見到‘王老虎’還不躲開?”小侉拉著哭腔說:“我哪知道,不是你帶我來的?”他還說:“這擔瓜最少三塊錢,挑回去爹會更難過的,還不如送到小亮家喂豬。”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默默地跟著去小亮家。
一個星期后我去瓜棚看他們,王伯還是病怏怏的。小侉說“我爹是被氣的,王老虎他們知道我們的瓜田,天天來吃瓜。辛辛苦苦大半年,算算等于沒賺錢。我爹說這地方太欺生,明年不來了。”
我趕忙說:“不會的,以后不會了!那擔瓜我來賠!”我說這話時心里有點虛,一擔瓜我賠得起,那是一擔瓜的事嗎?
此時不來怕是來不了了,今年不來怕是永遠也不會來了,我手里捏著錢,望著遠方的瓜棚,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