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上有一個躺椅,是曬太陽的道具,我平時不大去躺,在冬天,這里曾是我家大貓小貓憩息的位置。
冬天曬太陽取暖,書卷用語叫負暄,意思一樣,聽上去味道有些不同。曬太陽在它的語言使用環境,比如鄉下,會讓人聯想起好逸惡勞,好吃懶做。記得我當年插隊的農村,著實有幾個這樣的人,他們不愛勞動,天一冷就躲在家里曬太陽,所以日腳過得不好,媳婦娶不上,老大不小了還是光棍一個。年歲大的人評點他們時,會說,種田人不出門下力做活,大白天在家曬太陽,還想娶上媳婦?很顯然,在農村,大白天是不能躺在院子里曬太陽的,沒有耕耘,哪有收獲,不肯下力做活,哪會有好日腳過,于是,大白天在家曬太陽,便很讓種田人看不起,往往是家長教訓子女的反面典型。
負暄這詞的語言環境以及語言對象,聽出來的意思與種田人不同,雖然躺著曬太陽都一樣。負暄者多是告老退役,常常是那些不再為功名利祿所累的人,不再為五斗米折腰的人。負暄閑話,指的是曬著太陽說一些無關政治經濟的事。這大約要算是一種閑適、自然的境界了。
同樣大白天曬太陽,不同人群看法不同,褒貶不一,區別就在于他們的勞動方式不同,一類是體力勞動者,一類是腦力勞動者。從語言使用環境的角度,負暄和曬太陽的區別,其實也說明了兩類不同人群的差別。
我早年曾是一個地道的體力勞動者,盡管眼下不再憑體力吃飯,不能再算體力勞動者,我一邊曬著太陽,一邊依舊不安心,常常會想起好逸惡勞、好吃懶做。就想著還是坐到電腦前吧,哪怕讀閑書,也應該正襟危坐有個讀書的樣子。我之所以放著陽臺上的躺椅不去躺,無疑與我早年的生活經驗有關,我一躺到躺椅上,馬上會想起當年插隊農村的一些事,為自己大白天曬太陽而愧疚。我之所以要細辨一下負暄與曬太陽的區別,也是為了說服自己必須走出早年的生活經驗,讓自己多在陽臺的躺椅上躺躺,曬曬屬于我的太陽。
事實上,我眼下的所依賴的勞動資源主要不是體力,我的勞動環境也不在戶外。曬太陽的時候,我并沒有讓腦袋閑著,總天馬行空地想、不著邊際地想,胡思亂想也是思想,我的手邊也始終擱有筆和紙,我會隨時抓起它們,記下一些片緒與斷想,甚至只是一兩個看似不相干的詞匯。我不知道我這樣的曬太陽算不算懶漢行徑。
可我依舊不能安心。這也就是我的躺椅為什么總是空著,總是我的貓去躺的緣故。
我的貓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無所顧忌的樣子,它們一有空就巴在我的躺椅上,曬冬日的太陽。事實上,貓的最大的幸福就在于它們不知道負暄與曬太陽的差別,它們只知道冬天里曬著太陽是很愜意的事。
作者介紹
子川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駐會專業作家,文學一級,曾在《詩刊》“詩人檔案”、《詩探索》“詩壇峰會”、《星星》“首席詩人”、《名作欣賞》“新作拔萃”等欄目,刊發個人作品與評論專輯或專題;在《收獲》、《文學自由談》、《世界文學》等刊登發表小說,隨筆,文論;出版《子川詩抄》、《背對時間》、《把你鑿在石壁上》等六部專著;作品被五十多種年選選本選錄,并被收入大學《寫作學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