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毓方,一個散文符號。
卞氏乃囯學大師季羨林之高徒,在散文領域所耗費的文史成本,值得研究。
本文截取一個角度,即卞氏散文研究索引之《海天摘云》,這部裝幀靜寂、質樸無華的大著,系濟南出版社近日面世,分“美麗沒有終點”“海天摘云”“南風如水”“浪花有腳”四輯,計55篇,平均每篇3000字左右,其中《八哥》《月·楓·城·聲》《時間之外》《張家界》《三峽》《印度洋上》《北大三老》《看海明威垂釣》《雨染未名湖》等多篇,以往也曾細細讀過,這次集中再讀,拍案驚奇,蓋以大海之胸懷,摘天宇之云朵,窺一斑而見全豹,觀滴水可知滄海,真乃見微知著。
“一時人物風塵外,千古英雄草莽間。”這是元代著名回族或蒙古族詩人薩都剌《越臺懷古》的頸聯,仿佛就是指《人物》里卞毓方的祖父。祖父夸獎或敬佩某一個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他是一個人物。”短短六個字,給年幼的卞毓方留下深刻的人生思考,受到深度的哲理熏陶。
《月·楓·城·聲》刊于今年3月7日《解放日報》“朝花”版,年長我近一輪生肖的文友蔣森度,還問我要了卞毓方先生家址快遞過去樣報。楓橋是蘇州的一座古橋,位于姑蘇西郊的上塘河。一次,先生在蘇州鄉下少時玩伴的農家小院勾留,臨別時應主人之求,鄭重其事寫了一幅《楓橋夜泊》,可在一張宣紙上反反復復寫來寫去墨蛇狂舞前后四遍,還是覺得不滿,此刻的紙上已然黑云翻滾。末了,擱回正面,用斗筆篆體寫下“月楓城聲”四個大字。墨跡之間融西方思想和東方智慧,閃爍著哲學的光芒,成了生命與哲學的結合點、精神的輻射。
當下一些作家所描繪的許多人與事,張力的匱乏就不用提了,且往往被偶像化、神化以致圣化。先生寫人寫事都是低調入手,收尾讓人仰視。《管窺李政道》以一件小事為一段,描寫這位理論物理學家,第一件事就把讀者給鎮住了:“堂堂諾貝爾獎得主,終生堅持自己給自己理發,顯示出他獨特的個性。”全文五六件小事,無不以小見大,寥寥幾筆,把平凡與偉大表達得淋漓盡致。這不,最后一節:“如果只舉一句名言?”他錄下李政道這樣一句:“一個人想做點事業,非得走自己的路。要開創新路子,最關鍵的是你會不會自己提出問題,能正確地提出問題就是邁開了創新的第一步。”接下來反問:“面對李政道,你能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什么呢?”這是文學的美學與美學的文學典型設問。
戰國中期哲學家莊周在《逍遙游》中寫過這樣的話:“《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意思是《齊諧》這部專門記載怪異事情的書里說,鵬鳥遷徙時,翅膀拍擊水面激起三千里波濤,鵬鳥奮起而飛,旋轉扶搖而上直沖九萬里高空,飛了六個月后才停歇下來。在《哲學的貧困》《書齋浮想》《燭影揺紅》《浪花有腳》《南風如水》《美麗沒有終點》《與巴菲特共進午餐》《古籍的笑》《馬克思先生在垂釣》等散文中,每一篇都可以讀到大鵬“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影子與豪氣。就連《二十世紀絕唱》“風、花、雪、月”中的徐志摩、林徽因、陸小曼、張幼儀卿卿我我、要死要活的情愛畫面,也被寫成了絕唱。
法國抑或捷克小說家米蘭·昆德拉說過:“生命不是話劇,可以彩排一次再正式登臺。他們的悲劇一次性上演,就揮霍完了他們的一生。”歷史就是這樣的邏輯,秦、隋是這樣,唐、宋是這樣,明、清更不必說了。漲水時一馬平川勢如破竹,退潮時風平浪靜悄無聲息。然心戚戚矣,笑自己似有南唐后主李煜的那種失落。好在讀書是生命的另一種表現形式,案頭有卞氏文史華章縱橫,關乎文壇衰興、中華文明之脈。
卞毓方為什么是卞毓方?為什么可以一讀三唱?捫心自問,不得而知,唯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