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達藝思之十六
言恭達
▲中國書法注重書寫性,寫意精神是書法藝術“道”的精神。傳統老莊之道,本質上是最高的藝術精神。“虛靜”是中國書法追求的最高審美境界。老莊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大美”是否定世俗浮薄之美和純感官性的樂,輕視世俗矯造蓄意之巧,從世俗感官的快感超越上去,以把握人生之大樂,從“小巧”進一步追求與造化同一的“大巧”。
▲書法藝術創作功力與情性并進,“有工而無性,神采不生;有性而無工,神采不實”(楊慎)。當代書法創作更重寫意性、精神性。寫意精神是中國書法藝術的精髓,也是中國書法的核心價值。中國書法追求詩性,就是“抒情”“暢神”,寫意,即抒寫心意。“言,心聲也;書,心畫也。”(揚雄)。晚唐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在謝赫“六法”基礎上又提出了“立意”——“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他主張“意存筆先,畫盡意在”,推崇“自然者為上品之上”。故歷來將書畫“逸、神、妙、能”四格中“逸格”列為首位。“得之自然便是逸”。人文書畫,求“意”求“逸”,必求“詩性”。
▲“高簡詩人意”(杜甫),“筆簡而意足”(歐陽修),“取其意氣所到”(蘇軾),“作畫貴有古意”(趙孟頫)。
▲書法藝術的追求是“意”的追求,不應該停留在形的摹寫或重復。我們看古代經典書作,不難看出創作者的獨特個性與激越情緒在作品中顯露的意境、神韻和氣勢。王羲之寫《蘭亭序》“志氣和平,不激不厲”的飄逸脫俗的神韻,是東晉士大夫順隨自然的道家思想的表現;顏真卿追祭從侄季明匆匆草就了“天下第二行書”《祭侄文稿》,他有感于巢傾卵覆的巨大悲憤,覽于文,顯于書,進入感性的忘我境界中;蘇東坡《寒食帖》,將顛沛流放的苦憤傾注于艱澀豪邁的筆觸中;楊凝式《神仙起居法》,道出作者佯狂避世的深切悲哀……意隨字出,書隨意深。但凡高明的書家都是從寫形寓意,挖掘深層內涵,到達寫神賞心之境地,達其情性,形其哀樂,狀物抒懷!
▲中國書畫與詩聯的文化精神是寫意精神。在當下全球化語境下中國社會的審美轉型期,無疑我們的詩書藝術也正處在東西方文化、歷史與未來的交匯點上。審美文化的重要職責,不在滿足人們宣泄感官的消遣娛樂作用上,而是引導人們超越自我的感性存在上升到自由的人生境界,凈化人的靈魂,培養良好的人文素質。
▲中國書法的價值取向與藝術品位的確認,不是一個單純的時間概念,而是一個動態演進的表述。今天國際全球化大背景下中國書法的受眾空間與審美轉型,決定了當今書法藝術創作特點的寫意性與精神性。“格調性情為第一性,技法乃第二性”。這是個“寫意”的時代。懂得如何“造虛”,在作品氣息內涵乃至情趣的發揮上挖掘自身的綜合潛力,放達于激情,暢和于文脈。筆線流動與墨韻變化的自如駕馭,剛與柔、方與圓、曲與直、絞與提、澀與縱、虛與實、潤與渴、白與黑的合度調合,結字布白章法謀篇的顧盼呼應、錯落有致;縱橫捭闔,舒展有序;穿插起伏,規矩諳練;五合交臻,神融筆暢。以自我情性、氣質成功地使線條優化組合,提升作品的寫意層次,體現為宏闊、雅逸、虛靈的“筆墨當隨時代”的主體風貌,從而寫出當代人的胸襟與情趣。這是在生命中創造正向的成果,正是用正向的信念看待當代中國藝術,這是一雙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