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連云港辦事,陳武兄陪我去看花果山的日出。天色朦朧,晨霧迷茫,小車在山的最高峰把我們拋下。山頂與山下氣溫不同,本來沒有的風,突然刮起來,本來不單薄的衣服就顯得單薄,兩手抱肩,在山巔徘徊。再看東方,由于霧重的緣故,能見度很差,幾步以外,伸手不見五指。顯然,這樣的天氣根本無法看日出。我們在風口堅持了一會兒,也就不再堅持了,自嘲地想,我們來過,是天公不作美。
那就步行下山吧,一路上看看山色風光也不錯。在久候無望的前提下,我們開始往山下移動。陳武見我兩手抱肩,似乎禁不住風寒,就說,我們到大圣祠去喝點熱茶吧。大圣祠大約是供奉那個大鬧天宮孫猴子的地方。不知為什么,里面竟空空如也,除了一個賣旅游小掛件兼賣些熱飲的柜臺,只有一個清冷空殿。在這樣情景下,買了兩杯熱茶,暖暖身子是最容易想到的事。想不到空無一人的殿內,竟有什么輕輕碰了一下我的左肩。陳武站在我前面柜臺邊,除了他會是誰這么熟稔地拍一下我的肩呢?我忽然有些悚然,顧左右,再周邊,終于發現碰我肩的竟是一個從上面掉下來的小木雕,想必它原是屋頂房梁上的小飾件。這時,它就躺在我的腳邊,上面蒙了許多網狀的塵垢。我彎下腰,把它撿起。陳武正好端了兩杯茶過來,問,什么東西,抓得一手的灰?我把手伸出來,讓他看過我手中的小木雕。我說,怪了,怎么會在我剛好走進大殿的一瞬間,它正好掉下來,落在我的肩上?
著實奇怪。這個古殿到底有多少年了?在孫猴子沒有被吳承恩寫出來的時候,這里是一個什么所在?我一概不知。有一點很明確,自從有了這座殿宇以來,進出這里的古人、今人想必不會少。奇怪的是為什么當我進來的時候,它會掉下來并且落在我的肩頭?那么,它又是什么,難道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木雕?我忽然想起聊齋里那些個精怪故事。對了,它莫不是始終在這里等我的有情物,木雕只是它的別樣的形態,它可能還有另一種形態,另一種形態的她,想必跟我有宿緣。若不是前世有緣,命運怎么會安排我在某年某月某日來這里,又借助山風的寒氣,驅使我走進這所古殿,于是,我們穿越千年乃至更長時間,在這里相逢。
想到這里,我的心忽然變得柔軟起來。那個蒙滿塵垢的小木雕,在我眼里亦仿佛有生命之物。我把它收在我的挎包里,背回南京,接下來,我把它擦洗干凈,擱在我的書案前。經常,我晚上寫東西時,會抬起頭瞅瞅它,瞅著它就又想起緣分這個詞來。有時還會跟它說說話,或者自言自語。我問它:你到底是誰?我也會問自己:我到底是誰?為什么你這個遠在千年前,距離數百里,高居山頂上的東西,竟會隨我回到江南,回到我的家中?書房里,書案上,對視良久,我常常會有一種三生有幸的感覺。
等我一千年,那是一種何等的執著與友愛!
作者介紹
子川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駐會專業作家,文學一級,曾在《詩刊》“詩人檔案”、《詩探索》“詩壇峰會”、《星星》“首席詩人”、《名作欣賞》“新作拔萃”等欄目,刊發個人作品與評論專輯或專題;在《收獲》、《文學自由談》、《世界文學》等刊登發表小說,隨筆,文論;出版《子川詩抄》、《背對時間》、《把你鑿在石壁上》等六部專著;作品被五十多種年選選本選錄,并被收入大學《寫作學教程》。